方菊的確信守承諾,沒過多久就把他們都喊了起來。
喊時錦的時候,方菊有些期期艾艾:“大嫂……”
時錦點點頭:“我知道,你沒耽擱時間。做得好。”
方菊這一瞬間差點哭出來。
她有點委屈,又覺得有點高興,反正就是說不出來的復雜心情。
時錦也沒工夫去當什么知心姐姐陪人聊天,只搓了搓臉,喊大家趕緊收拾收拾出發。
孫大夫那頭,她是真怕去遲了。
睡了一會兒,大家精神好了些。也都知道孫大夫的處境,所以大家都走得很快。
周晴也不肯坐車了,跟著時錦一起走。
陳東和陳安周虎三個人輪流推兩輛車,時錦也跟著去輪換。
白天趕路還是比晚上快,畢竟腳底下看得清楚路,不怕不小心車壓到坑里翻了。
路上有人停留過的痕跡又比之前多了。
時錦猜測,應該是有人也從縣城里逃出來,要去別的地方逃難。不過和她們錯過了。
陳東他們也看到了這些痕跡。
甚至還看到了一具被留在荒草里的尸體。
那是一個老人的尸體。
瘦成了皮包骨,像人形的骷髏。
仰面躺著,眼睛閉著,嘴巴張開的,身上的衣服臟得不成樣子,姿勢怪異地躺在那兒一動不動。
之所以確定是尸體,是因為他兩條大腿上的肉被割了,這會兒已經吸引來了蒼蠅。
但任憑蒼蠅怎么飛舞,他都一動不動。
陳安有些害怕,抓著時錦的袖子,戚戚地問:“娘——”
時錦還是握住了陳安的手,然后收回目光,努力壓下心頭的不適,近乎麻木:“可能是餓久了,死了。然后有人拿走了他的肉?!?
至于是誰,時錦沒有胡亂猜測。
周晴也很害怕,可周虎在推車,她就下意識往時錦身邊靠。
時錦干脆也握住了她的手。
兩個孩子的手都是溫熱的。
這種溫度,反倒是驅散了時錦心頭的一些陰霾,讓她少了許多負面的情緒。
時錦帶著隊伍快速離開后,才緩緩開口:“外頭很亂。不能輕信別人。也不要靠近外人?,F在好多人估計都沒有吃的。尤其是從咱們滄縣出來的人?!?
“還有,死掉的人不要靠近?!睍r錦沒有回頭看那具尸體:“萬一是有什么傳染病死的,會傳到我們身上。那時候,我們也得死?!?
“不許告訴任何人,我們手里有多少糧食。”時錦加重語氣:“任何時候,我喊你們拿刀,都別猶豫?!?
時錦的話,讓陳東他們心里更加恐懼不安了。
但回頭看看時錦,他們又好了些。
最后,時錦跟方菊說道:“找到孫大夫后,咱們每天早上吃一頓,晚上吃一頓,中午吃干糧。只有身體康健,強壯,咱們才能走到安全的地方。”
方菊聽懂了。聯想之前時錦跟她說的話,又想到剛才路邊的那個死人,她牙關打顫:“好?!?
只是她還是焦慮未來,定了定心神后問:“那以后糧吃完了咋辦?”
“總有辦法。只要身體強健,就會有辦法。”時錦語氣很篤定,盯著方菊的眼睛,和她對視:“你相信我。”
方菊用力點點頭。
仿佛這樣,她心里的不安就能少很多。
接下來,誰也沒有耗費力氣多說話。只是沉默趕路。
說真的,在這種狀況下,身體和心理都疲憊到了極點,人根本沒有說話的欲望。
甚至會變得麻木而機械。
快要走到和孫大夫分別的地方時,時錦他們一行,遇到了一隊人。
這是一個瘸腿的漢子,推著一輛車,帶著個枯瘦的女人和兩個干巴巴的孩子。看上去,像一家人。
那漢子不是天生的毛病,而是左腿斷了,如今用一根木頭代替的左腿。
他們是從背后追上這幾個人的。
陳東看清楚那漢子的背影后,忽然開口說了句:“是賣燒餅的那個張瘸子一家!”
張瘸子最愛在一個街口賣燒餅。
他婆娘總是幫著他推車,車上放著爐子——
那些記憶對于時錦來說,本身就不是自己的,這會兒更是模糊了。
不過,陳安他們幾個都顯然是認識這個張瘸子。
甚至陳安還替他們高興:“太好了,他們一家都活著呢!”
周虎和周晴臉上也有一點隱約的笑意。
時錦想了想,干脆加快腳步,追上了張瘸子他們。
事實上,張瘸子發現后頭有人后,就沒有著急趕路了,而是停在了路邊,警惕地盯著他們。
時錦留意到,張瘸子腰上,別著一把刀。
而且他的衣裳上,還有暗紅發黑的東西。
時錦幾乎都不用琢磨,就知道那些暗紅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時錦和張瘸子他們一人占據了路的一邊,盡可能離他們遠一點。
這既是個表達沒有惡意的態度,也是一種防御的態度。
畢竟這個情況下,彼此其實都對對方充滿了戒備。
時錦張口就道;“我以前買過你家的燒餅。很好吃。”
一聽這話,張瘸子稍微放松了些,緊握著刀柄的手也松開了一點,但仍舊充滿了戒備:“你想干啥?”
“你們怎么也出來了?滄縣咋個樣了?”時錦只是這樣問。
張瘸子沉默了一小會兒,才搖頭:“都完了。前面幾天,一群畜生把城里又洗劫了一遍。我看情況不對,只能繼續躲著。”
“那些人殺人,分人肉。城里的人要么歸順他們,要不就被吃被殺被搶?!?
“大概三天前,來了幾個騎馬的人,是肅縣來的。說是來接管滄縣的新縣令。他們幾個很厲害,把那個畜生頭子殺了?!?
“但那幾個人……把那些糧食扣下了,然后說要征兵?!?
“我看情況不對,連夜帶著婆娘娃娃跑了出來。”
張瘸子說完,忽然又皺眉:“不對,你說買過我燒餅,那你應該也是滄縣人。你咋不曉得情況?”
“匈奴人一走我們就跑出來了。”時錦說道,隱去別的事情不說:“我們本來想去投奔親戚,結果到了地方,才發現村里的人也都死完了。既不敢回滄縣,也不敢留在那兒,就只能走?!?
張瘸子這才又放松下來,然后說:“那你們走吧。我們也慢慢走了。”
他沒提一起走。
時錦也沒有提。
相反的,時錦還招呼陳東他們走快點。
只是最后,時錦還是提醒了一句:“別去肅縣。我聽說,肅縣情況也差不多。我們打算往府城那邊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