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是誰,時錦沒有胡亂猜測。
但其實也不需要猜測。
周晴也很害怕,可周虎在推車,她就下意識往時錦身邊靠。
時錦干脆也握住了她的手。
兩個孩子的手都是溫熱的。
這種溫度,反倒是驅(qū)散了時錦心頭的一些陰霾,讓她少了許多負面的情緒。
時錦帶著隊伍快速離開后,才緩緩開口:“外頭很亂。不能輕信別人。也不要靠近外人。現(xiàn)在好多人估計都沒有吃的。尤其是從咱們滄縣出來的人。”
“還有,死掉的人不要靠近。”時錦沒有回頭看那具尸體:“萬一是有什么傳染病死的,會傳到我們身上。那時候,我們也得死。吃過尸體的動物也不能吃。一樣會傳病。”
“不許告訴任何人我們手里有多少糧食。”時錦加重語氣:“任何時候,我喊你們拿刀,都別猶豫。”
時錦的話,讓陳東他們心里更加恐懼不安了。
但回頭看看時錦,他們又好了些。
最后,時錦跟方菊說道:“離開肅縣范圍后,咱們每天早上吃一頓,晚上吃一頓,中午吃干糧。只有身體康健,強壯,咱們才能走到安全的地方。”
方菊想到剛才路邊的那個死人,她牙關(guān)打顫:“好。”
只是她還是焦慮未來,定了定心神后問:“那以后糧吃完了咋辦?”
“總有辦法。只要身體強健,就會有辦法。”時錦語氣很篤定,盯著方菊的眼睛,和她對視:“你相信我。”
方菊用力點點頭。
仿佛這樣,她心里的不安就能少很多。
接下來,誰也沒有耗費力氣多說話。只是沉默趕路。
說真的,在這種狀況下,身體和心理都疲憊到了極點,人根本沒有說話的欲望。
甚至?xí)兊寐槟径鴻C械。
快要走到和孫大夫分別的地方時,時錦他們一行,又遇到了一隊人。
這是一個瘸腿的漢子,推著一輛車,帶著個枯瘦的女人和兩個干巴巴的孩子。看上去,像一家人。
那漢子不是天生的毛病,而是左腿斷了,如今用一根木頭代替的左腿。
他們是從背后追上這幾個人的。
陳東看清楚那漢子的背影后,忽然開口說了句:“是賣燒餅的那個張瘸子一家!”
張瘸子最愛在一個街口賣燒餅。
他婆娘總是幫著他推車,車上放著爐子——
那些記憶對于時錦來說,本身就不是自己的,這會兒更是模糊了。
不過,陳安他們幾個都顯然是認識這個張瘸子。
甚至陳安還替他們高興:“太好了,他們一家都活著呢!”
周虎和周晴臉上也有一點隱約的笑意。
時錦想了想,干脆加快腳步,追上了張瘸子他們。
事實上,張瘸子發(fā)現(xiàn)后頭有人后,就沒有著急趕路,而是停在了路邊,警惕地盯著他們。
時錦留意到,張瘸子腰上,別著一把刀。
而且他的衣裳上,還有暗紅發(fā)黑的東西。
時錦幾乎都不用琢磨,就知道那些暗紅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時錦和張瘸子他們一人占據(jù)了路的一邊,盡可能離他們遠一點。
這既是個表達沒有惡意的態(tài)度,也是一種防御的態(tài)度。
畢竟這個情況下,彼此其實都對對方充滿了戒備。
時錦張口就道;“我以前買過你家的燒餅。很好吃。”
一聽這話,張瘸子稍微放松了些,緊握著刀柄的手也松開了一點,但仍舊充滿了戒備:“你想干啥?”
“你們怎么也出來了?滄縣咋個樣了?”時錦只是這樣問。
張瘸子沉默了一小會兒,才搖頭:“都完了。前面幾天,一群畜生把城里又搶一遍。我看情況不對,只能繼續(xù)躲地窖里。”
“那些人殺人,分人肉。城里的人要么歸順他們,要不就被吃被殺被搶。”
“大概三天前,來了幾個騎馬的人,是肅縣來的。說是來接管滄縣的新縣令。他們幾個很厲害,把那個畜生頭子殺了。”
“但那幾個人……把那些糧食扣下了,然后說要征兵。十二歲以上的男娃都要征走,壯年的,殘疾也要。”
“我連夜帶著婆娘娃娃跑了出來。”
張瘸子說完,忽然又戒備瞪向時錦:“不對,你說買過我燒餅,那你應(yīng)該也是滄縣人。你咋不曉得情況?”
“契丹人一走我們就跑出來了。”時錦說道,隱去別的事情不說:“我們本來想去投奔親戚,結(jié)果到了地方,才發(fā)現(xiàn)村里的人也都死完了。不敢回滄縣,也不敢留在那兒,就只能往平洲走。”
張瘸子這才又放松下來。
時錦卻邀請他:“你看路上這么亂,我們要不然一起走吧。一路上互相也有個照應(yīng)!”
她看中了張瘸子的武力值。哪怕是個瘸子,但張瘸子能護著妻兒走到這里,顯然也有點本事。
然而,張瘸子打量了一下時錦她們這邊,卻搖搖頭:“不了,我們不喜歡和人一起走。”
說完這話,張瘸子便干脆喊婆娘和娃兒歇一歇。
態(tài)度很堅決。
時錦看出來了,張瘸子這是嫌棄她們老弱病殘戰(zhàn)斗力不夠。
于是,時錦也歇了合作照應(yīng)的心思。
只是最后,時錦還是提醒了一句:“別去肅縣。我聽說,肅縣情況也差不多。我們打算往平洲那邊走。”
張瘸子道了一聲謝。但沒有改主意的意思。
時錦也就走了。
路過和孫大夫分開的地方的時候,她還和方菊她們指了指:“就在這里,等了半日,居然還真的等到了。孫大夫也是運氣好。”
結(jié)果下一刻,陳安忽然伸手指著一個方向:“娘,那不是孫大夫嗎?”
時錦一愣,順著那邊看過去,果然看到了孫大夫。
孫大夫杵著個拐杖在走。
那一瘸一拐,身上還捆著一大捆草的樣子,有點滑稽。
但時錦卻笑不出來:孫大夫不是和侄兒孫耀仁走了嗎?
孫大夫也看到了時錦他們,高興得幾乎跑了起來。
說是跑,其實有點像蹦。然后那一捆草就不斷拍打著他,好似催促他快點走。
看起來更滑稽了。
時錦他們一愣一愣的。
方菊喃喃:“大嫂,這孫大夫不是走了嗎?咋還在這?”
時錦也想知道為啥。
陳安上前去幫著孫大夫把那一捆草給取下來,替他拿著。
孫大夫走到時錦跟前,先是笑,再是抹淚,小心翼翼開口:“陳家大嫂,你帶著我一起走成不?我采了許多藥,將來咱們都用得著!我能自己走!不用坐車!”
時錦看著老頭兒那亂糟糟臟兮兮卻近乎卑微的樣子,沒有問他為什么還在這里,只是勉強擠出個笑容來,時錦點點頭:“那咱們現(xiàn)在就繼續(xù)往前走?”
現(xiàn)在離天黑還有一點時間。
時錦總覺得這里不安全。
畢竟,那些土匪可還在這一帶活動呢。
孫大夫用力點頭,其他人也沒有意見。
時錦知道陳東他們都累得不輕了,想了想,就摸出糖塊來:“一人吃一顆糖吧。咬牙多走點。然后休息的時候,煮肉吃。”
最后三個字,她下意識說得很輕,生怕旁人聽見了。
“吃肉”這兩個字,既讓人振奮,又勾起了陳東他們幾個的恐懼,四個小的都有點兒縮脖子。
時錦也沒工夫管這些。
她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今天夜里如何露宿的問題。
直接露宿,她沒問題,其他人也沒問題,有問題的是方菊。
而且,這附近都是平地,真有事兒,連躲都沒地方躲。
時錦有些無奈。
可也不能將方菊收入空間里休息。那樣的話,她的秘密就全都暴露了。
想到有肉吃,嘴里還有糖,幾個小的倒是干勁十足,走得飛快,仿佛腳上的燎泡都不疼了。孫大夫也盡全力跟上。偶爾發(fā)現(xiàn)他有掉隊的趨勢,時錦就讓他上車坐一會兒,歇一歇。
一口氣又走出了大概三里地,時錦遠遠看到了一片樹林。
走近一看,發(fā)現(xiàn)是一片榆樹和槐樹林,可能太冷,樹還沒發(fā)芽。
林子并不算大,正常情況是不會有大型野獸的。
時錦想了想,干脆帶著他們進了林子。
不必暴露在曠野當中,讓時錦覺得安心了許多。
然后趁著天還沒完全黑下去,時錦趕緊讓陳東他們幾個撿柴火生火煮飯。
至于她,則是搭了個簡易的帳篷——三根枯樹枝搭起個人字棚,用兩條被單蓋上,地上鋪一層干樹葉后再來一層草墊子,最后再來一層褥子。
人躺在里頭稍微有點憋屈,但好歹可以遮住夜晚降下的露水,隔絕地上寒氣。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們帶的被單,只夠弄這么一個帳篷的。
好在并沒有人搶,都默認這個帳篷是方菊睡的。
其他人兩人一條破被子,就那么席地睡。
時錦一面鋪床,一面想著回頭就找個理由把自己的防潮墊還有被單褥子過個明路!
直接睡在干草上,她總覺得會有蟲子爬上來。
床鋪好了,那頭火也升起來了。
方菊還想留下一半的肉,但卻被時錦阻攔了:“擱不住,都吃了吧。”
這個天氣,是真的擱不住。而且那肉還是解凍過的肉,又放了一天了。
甚至現(xiàn)在時錦都覺得它已經(jīng)有味道了。
方菊看看時錦,又看看肉,最終還是收起了竹刀,把一整塊肉切了切,放進了陶鍋里。
沒有姜,沒有任何去腥的手段。
甚至連血沫都沒打。
但依舊不妨礙大家圍著這一鍋肉湯咽口水。
時錦還好一點,她倒不是饞,只是看著那咕嘟咕嘟煮的肉出神,想家,想爸媽,想明天又該怎么辦,想下一塊肉什么時候拿出來,用什么理由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