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獄崩摧,三千殘魂解脫的嗚咽與屠萬仞心神受創的咆哮混雜。
花癡開立于破碎冰臺中央,身形微微晃動,嘴角卻帶著那抹未散的癡意。
他盯著目眥欲裂的屠萬仞,一字一句:“該你了。”
屠萬仞猛地撕開胸前皮裘,露出布滿詭異冰紋的胸膛,狂吼著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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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屠萬仞的嘶吼不再是人類的嗓音,更像是冰原上瀕死巨獸的哀嚎,充滿了難以置信、功虧一簣的絕望,以及被徹底撕破偽裝后最原始的暴怒。聲浪在空曠的冰殿中沖撞回旋,震得穹頂懸掛的冰棱簌簌斷裂,雨點般砸落。
在他面前,那面承載著“萬仞冰獄局”的千年寒冰,已然徹底崩解。密密麻麻的裂紋遍布每一寸冰體,原本封凍其中的三千“棋子”——那些姿態各異的囚徒冰雕——正在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聲,相繼碎裂、坍塌,化作一地晶瑩卻死寂的冰渣。
更令人心悸的是,冰層破碎的瞬間,仿佛有無形的東西逸散出來。那不是聲音,卻能在人的識海中直接形成三千道細微、扭曲、夾雜著極致痛苦、漫長禁錮后驟然解脫的嗚咽。這無形的精神漣漪掃過整個空間,帶著一種凈化的悲涼,與屠萬仞那充滿污濁毀滅意味的咆哮形成了尖銳的對峙。
冰屑紛飛,如同了一場凄迷的雪。
花癡開就站在這片“雪”的中心,腳下是碎裂凹陷的冰臺。他單薄的青衫已被冰水和汗水浸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略顯瘦削卻異常挺拔的輪廓。他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顴骨處因精神極度透支而泛起兩抹不正常的潮紅。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拖音,仿佛下一刻就會力竭倒下。
然而,他站住了。
而且,他嘴角那抹標志性的、帶著幾分混沌與狂熱的癡意,非但沒有消散,反而在眉心微微蹙起的痛苦表情襯托下,顯得愈發清晰,愈發刺眼。這癡笑,是對勝利的確認,是對自身之“道”的堅持,更是對眼前強敵最直接的蔑視。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彌漫的冰塵,精準地釘在幾乎要瘋狂的身影上。屠萬仞龐大的身軀因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著,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之前的殘忍和戲謔早已蕩然無存,只剩下想要將一切撕碎的赤紅兇光。
“該你了。”
花癡開開口。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啞虛弱,卻像三根冰冷的楔子,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屠萬仞的心頭,也回蕩在死寂下來的大殿中。
賭局已破,接下來,便是最原始、也最直接的清算。
“呃……嗬嗬……”屠萬仞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怪響,他死死盯著花癡開,那眼神恨不得生啖其肉。花癡開那平靜中帶著癡狂的態度,比任何辱罵都更讓他無法忍受。
“小雜種……花千手的孽種……你懂什么?!你毀了我的心血!毀了我的一切!”屠萬仞嘶吼著,猛地抬手,“刺啦”一聲,將那件珍貴的玄冰銀熊皮裘從中撕裂,粗暴地扯下,扔在一邊。
皮裘之下,并非想象中肌肉虬結的壯碩軀體,而是布滿了詭異無比的紋路。那并非刺青,而是一種仿佛從血肉深處滲透出來的幽藍色冰紋,錯綜復雜,如同某種古老的詛咒符文,覆蓋了他整個胸膛、腹部,甚至向肩背蔓延。冰紋在他情緒激動時,正散發著忽明忽暗的微光,絲絲縷縷的寒氣不受控制地從他毛孔中溢出,讓他周身的空氣都微微扭曲。
這就是他強行駕馭、煉化如此龐雜煞氣,修煉那霸道“熬煞”之法的代價!他的身體,早已被這反噬的冰寒煞氣侵蝕得千瘡百孔!
“你以為破了冰獄局就贏了?笑話!”屠萬仞狂吼,狀若瘋魔,“老子一身修為,豈是這區區外物所能界定?給我死來!”
話音未落,他雙腳猛地一蹬地面,“轟”的一聲,腳下堅冰炸開一個深坑,龐大的身軀卻展現出與其體型毫不相符的恐怖速度,如同一頭發狂的冰原巨熊,帶著碾碎一切的氣勢,朝著花癡開直撲而來!
人未至,那凝聚了他畢生修為的恐怖煞氣已先一步降臨。不再是冰獄局中那種借助外力的、帶有精神攻擊特性的煞氣,而是純粹由他自身修煉而出,融入了血肉骨髓的極致冰寒!空氣仿佛被凍結,發出“咔咔”的脆響,肉眼可見的白色冰霜以他身體為中心,急速向四周蔓延,整個大殿的溫度驟然再次暴跌!
花癡開瞳孔驟然收縮。
他早已料到屠萬仞會狗急跳墻,卻也沒想到對方反撲之勢如此兇猛暴烈。此刻的他,剛剛經歷“萬仞冰獄局”的熬煉,神識消耗巨大,身體也接近極限,正面硬撼全盛狀態(至少表面如此)的屠萬仞,無異于以卵擊石。
不能力敵,唯有智取,以及……憑借那股從絕境中磨礪出的、更甚從前的堅韌意志!
“熬煞……”花癡開腦海中瞬間閃過夜郎七的訓導,閃過自己在那無數個日夜,于夜郎府中對抗各種痛苦磨礪的場景,“外煞可破,內煞……亦可熬!”
眼看那纏繞著濃烈冰煞、足以開山裂石的一拳就要及體,花癡開猛地吸氣,那早已運轉到極致的“不動明王心經”與自身的“癡狂”意志再次強行融合。他沒有后退,也沒有試圖格擋,而是做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動作——
他身體微微一側,左手五指并攏,指尖繚繞著一層微弱卻凝練無比的無色氣旋(那是他自身精神意志高度凝聚的體現),不偏不倚,精準地點向了屠萬仞手腕內側一個極其隱晦的穴位。同時,右掌虛按身前,一股柔韌的卸力屏障瞬間布下。
“噗!”
指尖與手腕接觸,發出一聲沉悶的異響。屠萬仞拳頭上裹挾的狂暴冰煞如同找到了一個宣泄口,竟有一小部分被花癡開指尖那奇異的氣旋引導、吸納,順著手臂經脈,悍然沖入他的體內!
“哼!自尋死路!”屠萬仞先是一怔,隨即獰笑。他的冰煞何等霸道,直接吸入體內,簡直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然而,下一刻,他的獰笑僵在了臉上。
花癡開身體劇烈一震,臉色瞬間由蒼白轉為一種詭異的青藍色,左臂衣袖更是瞬間覆蓋上一層厚厚白霜,甚至能看到皮膚下的血管因極寒而收縮凸起。他悶哼一聲,嘴角再次溢出血沫,顯然痛苦至極。
但他沒有像屠萬仞預料的那樣瞬間凍斃或崩潰!
他那雙燃燒著癡狂火焰的眸子,反而在極致的痛苦中爆發出更加驚人的光芒。他竟借著屠萬仞這一拳的沖擊力,身形如同柳絮般向后飄飛,同時,體內那剛剛吸納的、屬于屠萬仞的冰煞,被他以“不動明王心經”強行鎮壓,并以自身那經過千錘百煉、更帶著一股“癡念”的精神意志,瘋狂地沖刷、熬煉!
這是一種更為兇險的“熬煞”!直接在體內,以自身為鼎爐,熬煉外來煞氣!
“你……!”屠萬仞感受到自己那一絲煞氣進入花癡開體內后,非但沒有立刻將其摧毀,反而像是泥牛入海,聯系迅速變得微弱,最終徹底消失,仿佛被某種東西給“消化”掉了!這完全顛覆了他的認知!
就在他心神再次受到沖擊的這電光火石之間,花癡開飄退的身形猛地一頓,右腳在身后一塊較大的冰塊上一踩,借力反彈!他竟主動發起了進攻!
他的速度并不快,至少遠不如屠萬仞剛才的撲擊,但他的動作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仿佛與這破碎冰殿中殘留的那些解脫怨念的悲鳴產生了某種共鳴。他右手并指如劍,指尖不再是無色,而是縈繞著一絲極淡、卻讓屠萬仞靈魂都感到悸動的混沌氣息——那是融合了他自身意志、以及剛剛“熬煉”掉的、屬于屠萬仞的那一絲冰煞后,產生的某種質變的力量!
這一指,無聲無息,卻精準地刺向屠萬仞胸前那幽藍色冰紋最密集、光芒也最不穩定的中心點!
屠萬仞汗毛倒豎!那里是他一身煞氣運轉的核心,也是他身體被反噬最嚴重、最脆弱的地方!花癡開怎么可能知道?!
他想要閃避,想要格擋,但花癡開這一指看似簡單,卻仿佛預判了他所有可能的變化,而且時機拿捏得妙到毫巔,正是他舊力剛去、新力未生,且因煞氣被“消化”而心神失守的剎那!
“噗嗤!”
指尖觸及皮肉,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一聲輕微的、如同刺破敗革的聲音。
屠萬仞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僵,前沖的勢頭戛然而止。他低頭,不敢置信地看著花癡開那根點在自己胸膛的手指。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緊接著——
“呃啊——!!!”
屠萬仞發出了比剛才冰獄局破碎時更加凄厲、更加痛苦的嚎叫。他胸膛那幽藍色的冰紋,以花癡開指尖落點為中心,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瞬間爆發出刺目的藍光,然后……寸寸碎裂!
那不是皮膚的碎裂,而是更深層次的,他體內那原本就極不穩定的煞氣平衡,被這精準無比的一指徹底打破、引燃!
幽藍的冰紋光芒暴漲到極致,隨即猛地向內塌陷、湮滅!無數道更加深沉、更加暴戾的黑色煞氣(那是被他強行壓制、反噬自身的本源煞毒)從他胸前傷口,從他七竅之中,失控地噴涌而出!
“不……不可能……我的煞……我的功……”屠萬仞踉蹌后退,雙手徒勞地抓向自己胸口,眼神中充滿了瘋狂、恐懼和徹底的茫然。他感覺到自己苦修數十年的力量,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崩潰、流逝,連同他的生機一起。
花癡開緩緩收回手指,指尖一縷黑氣繚繞不散,被他運功逼出,消散在空中。他靜靜地看著屠萬仞在原地掙扎,如同看著一座冰山的轟然倒塌。
他的身體依舊虛弱,臉色依舊蒼白,但站在那里,卻像一根歷經風霜而愈發堅韌的青竹。
“你……你到底是什么……”屠萬仞的聲音變得嘶啞微弱,他死死盯著花癡開,仿佛要將他看穿。
花癡開沒有回答,只是平靜地看著他,那雙癡狂的眸子里,映照出屠萬仞迅速衰敗、被自身煞毒反噬淹沒的最終結局。
“花千手……你……生了個……怪物……”屠萬仞最后吐出幾個模糊的音節,龐大的身軀推金山倒玉石的柱子般轟然倒地,濺起一片冰塵。他身上的幽藍冰紋徹底黯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死寂的灰黑,迅速蔓延全身。
冰殿,徹底陷入了死寂。
只有花癡開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以及遠處冰棱融化滴落的水聲,清晰可聞。
他贏了。
以近乎燈枯油盡的狀態,破了冰獄局,斬了屠萬仞。
花癡開緩緩直起身,目光掃過滿地冰渣,掃過屠萬仞逐漸僵硬的尸體,眼中沒有任何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片深沉的疲憊,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
他抬起腳,準備離開這片極寒地獄。
然而,就在他腳步邁出的瞬間,異變再生!
屠萬仞尸體胸口那被他一指點破的傷口處,一縷極其凝練、幾乎化為實質的黑色煞氣,如同擁有生命般猛地竄出,速度快得不可思議,直撲花癡正面門!
這竟是屠萬仞臨死前,以最后殘存的一點本源意識和所有怨毒,凝聚而成的……絕命煞咒!
花癡開臉色驟變,他此刻狀態極差,根本來不及做出有效閃避!那黑色煞氣中蘊含的冰冷惡念,讓他靈魂都感到一陣戰栗!
千鈞一發之際——
“嗡!”
一聲輕微的震鳴自花癡開懷中響起。一道柔和卻堅韌的乳白色光暈憑空出現,如同一面小小的盾牌,堪堪擋在了那縷絕命煞咒之前。
是母親菊英娥留給他的那枚,他一直貼身攜帶的、刻有奇異花紋的溫玉!
黑氣與白光撞擊,沒有巨響,只有一種令人牙酸的侵蝕聲。乳白色光暈劇烈波動,明顯黯淡下去,但那縷絕命煞咒也被阻了一瞬,威力大減。
就是這一瞬!
花癡開強提最后的精神,并指如刀,帶著一抹殘存的癡狂意志,猛地斬在那縷被削弱后的煞氣之上!
“嗤!”
黑氣最終潰散開來,但仍有極少的一絲,如同附骨之疽,穿透了阻擋,沒入了花癡開的眉心。
花癡開身體猛地一顫,如遭雷擊,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在地。他感到一股陰寒惡毒的意念如同冰針,刺入他的識海深處,雖然被溫玉和他自身的意志削弱了九成九,但依舊像一枚毒刺,扎根了下來。
他晃了晃頭,強行穩住身形,內視識海,那縷黑氣已然消失無蹤,隱匿了起來,暫時似乎并無大礙,但一種不祥的預感縈繞心頭。
他低頭,看著懷中那枚已然變得灰暗、甚至表面出現幾道細微裂紋的溫玉,眼中閃過一絲復雜。母親……
收起溫玉,花癡開不再停留,拖著疲憊已極的身軀,一步一步,堅定地朝著冰殿之外走去。
身后,是破碎的冰獄,是消亡的仇敵。
前方,是未知的道路,是更深的謎團,以及……剛剛埋下的隱患。
他的腳步有些虛浮,背影在巨大的冰殿門口顯得格外孤單。
但每一步,都踏得無比堅實。
風雪,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