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剛亮,蘇硯把最后一條布條纏在靴底。他站起身,試了試腳下的力道,低頭看了眼左手掌心的紅痕,紋路比昨夜淡了些。
洛九璃從石堆旁走來,符石板收進衣袖。她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蕭千絕背起行囊,羅盤拿在手里,指針輕微晃動。玄月站在邊緣,短刃插回腰側,目光掃過前方林地。
四人出發時沒有交談。蘇硯走在最前,腳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穩。身后三人保持間距,各自留意著周圍動靜。
越往南走,樹木越密。樹干不再是筆直向上,而是歪斜扭曲,枝杈交錯像被什么力量擰過。地面覆蓋著一層青灰色的苔蘚,踩上去有些滑。空氣里有股味道,說不清是鐵銹還是腐葉,吸久了喉嚨發干。
蕭千絕忽然停下,蹲下身查看羅盤。他用手指撥了撥外殼裂縫,指針依舊顫動,方向不太準。他抬頭看向前方,“這東西不對勁。”
蘇硯也停了下來。他把手貼在最近的一棵樹上,掌心傳來一陣微弱震動,不是來自地下,更像是從樹干內部滲出來的。他收回手,樹皮上有道裂痕,里面泛著暗綠光。
“不是自然長成的。”洛九璃走到另一棵樹前,指尖輕觸枝干,“這些樹活了很久,但它們的能量走向亂了,像是被什么東西反復抽走又填回去。”
玄月繞到隊伍后方,盯著來路看了一眼。她低聲說:“我們進來的時候,這片林子邊緣沒有這么密。”
“沒人回頭看過。”蕭千絕站起身,握緊羅盤,“可能是一開始就這樣,只是我們沒注意。”
“不是。”玄月搖頭,“我記路。那棵倒下的樹,原本倒在左邊,現在偏到了右邊。”
蘇硯沒再往前走。他環視四周,發現頭頂的天空被枝椏割得支離破碎,陽光只能漏下幾縷。風幾乎沒有,可剛才明明有一陣冷氣擦過后頸。
他抬起手,示意三人別動。然后慢慢蹲下,手掌貼地。震動還在,頻率變了,比昨天夜里快了一點,而且不是從一個方向傳來的。
“不止一處。”他說,“地下有多個點在動。”
洛九璃立刻蹲下,雙手按地。她閉眼片刻,睜開時眉頭皺緊。“這不是封印波動。太雜亂,也不規則。像是……某種循環。”
“什么循環?”蕭千絕問。
“抽取生命力。”她聲音低了些,“有人在這里做過實驗。用活物喂養某種結構,讓它維持運轉。”
玄月冷笑一聲,“所以這片林子是靠吃人長大的?”
“不是人。”洛九璃看向她,“是所有活著的東西。動物、植物、甚至靠近的靈力者。只要進入這片區域,就會被緩慢吸取。”
蘇硯站起身,望向遠處。林子深處更暗,樹影重疊,看不出盡頭在哪里。他摸了摸肩上的傷,那里隱隱發燙,但不是因為舊傷裂開。
“我們不能繞。”他說,“歸墟在正南方,地圖上這條路線最短。如果繞路,得多走十天。”
“那就走快點。”玄月抽出短刃,刀刃在掌中轉了一圈,“我可不想在這鬼地方多待一晚。”
四人重新啟程。這次他們拉近了距離,形成一個小圈。蘇硯在前探路,蕭千絕守左翼,玄月在右,洛九璃居中策應。
越往里走,空氣越沉。腳下的苔蘚越來越厚,踩上去幾乎陷進去。樹干上的裂痕多了起來,有些還在緩慢蠕動,像是傷口愈合又被撕開。
蕭千絕的羅盤徹底失靈了。指針卡在中間不動。他收起羅盤,改用手探查前方空氣的流動。他說這里沒有風,可空氣卻在微微震顫,像是被看不見的東西攪動。
洛九璃取出符石板,想記錄當前靈力分布。但她剛劃下第一道刻痕,板面就出現裂紋。她立刻收手,把板子塞回懷里。
“不能再用了。”她說,“這里的能量會破壞記錄載體。”
蘇硯點頭。他繼續往前,步伐放得更慢。每走一段,就停下來感知地面震動。他發現震動的節奏開始和自己的呼吸同步,哪怕他刻意調整呼吸頻率,那種共振感還是存在。
玄月突然抬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她盯著右側一片密集的樹叢,右手已經搭在刀柄上。
其他人立刻停下。
她沒動,眼睛盯著那片陰影。過了幾秒,她慢慢抽出半寸刀刃,金屬摩擦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樹叢里沒有動靜。
但她沒收回手。
蘇硯緩緩轉身,掌心再次貼地。這一次,震動變了。不再是均勻的跳動,而是斷斷續續,像信號一樣傳遞過來。他屏住呼吸,試圖分辨其中規律。
一下,兩下,三下,停頓,再來一下。
不是自然現象。
他抬起手,輕輕敲了敲身邊一塊巖石,照著那個節奏重復了一遍。
敲完之后,所有人屏息等待。
幾秒鐘后,地面傳來回應——同樣的節奏,但更遠,來自左后方。
玄月猛地轉身,短刃出鞘三分之二。蕭千絕迅速擋在洛九璃前面,手按在武器上。洛九璃閉眼感應,臉色變了。
“不是沖我們來的。”她睜眼,“它在溝通。剛才你敲的,是某種回應信號。”
“誰定的規則?”玄月盯著黑暗,“我們什么時候跟這些東西約好了要打暗號?”
“不是約定。”蘇硯看著地面,“是我體內的刻印在動。它接收到了這個頻率,自動做出了反應。”
他低頭看向掌心,紅痕正在微微發亮,一閃一滅,和剛才的震動節奏一致。
洛九璃伸手想碰他的手腕,但他躲開了。他蹲下身,用手指在苔蘚上畫了個符號——一道豎線,兩邊各三道斜線。這是他在昏迷時夢見過的圖案。
畫完之后,他把手放在上面。
震動再次傳來,這次更近了。
玄月壓低聲音:“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沒告訴我們?”
“我不知道。”蘇硯盯著那個符號,“但我感覺它認識我。”
蕭千絕冷笑,“現在連地底的東西都認得你了?”
“閉嘴。”玄月突然打斷,“你們聽。”
所有人都靜了下來。
林子里依舊無聲,但地面傳來一種新的震動——不是節奏性的,而是一種持續的、低頻的推進,像有什么東西正從地下緩緩移動,朝著他們所在的位置靠近。
蘇硯站起身,拍掉手上的苔蘚。他沒有往后退,反而往前走了兩步。
“它不怕我們。”他說,“它在等我們過去。”
“那你去啊。”玄月握緊刀,“我不攔你。”
蘇硯回頭看她一眼,又看向蕭千絕和洛九璃。三人表情各異,但都沒有反對。
他轉回身,邁步向前。
其他人沉默片刻,跟了上去。
林地變得更暗。頭頂的光線幾乎消失,只有樹干裂痕中透出的微弱綠光勉強照亮腳下的路。地面震動越來越明顯,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腳下土壤的輕微起伏。
玄月落后半步,始終盯著兩側樹影。她的手指一直貼在刀柄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蕭千絕拿出一把小刀,劃破手指,將血滴在羅盤殘殼上。他低聲念了句口訣,羅盤表面浮現出一道模糊紅線,指向正前方。
“還有用。”他說。
洛九璃突然伸手拉住蘇硯的衣角。她沒說話,只是指了指前方地面。
那里有一塊石頭,形狀規則,不像天然形成。表面刻著半個符號——和蘇硯剛才畫的一模一樣。
蘇硯蹲下,用手拂去泥土。石頭下面連著一條石板,延伸進土里,方向正是他們前進的路線。
他站起來,拍了拍手。
“這條路有人走過。”他說,“而且留下標記了。”
“誰?”玄月問。
“不知道。”蘇硯看著前方,“但我覺得,我們快見到答案了。”
他繼續往前走。其他人緊跟其后。地面震動越來越強,空氣中那股味道也越來越濃。
就在他們穿過一片特別密集的樹林時,蘇硯忽然停下。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影子。
影子在地上,但輪廓有點歪。他抬起手,影子的手卻沒有完全同步。
他站著不動,影子的頭卻緩緩轉了過來,面向樹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