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的震動還在持續,像是某種東西在深處翻身。蘇硯站在密室門口,背對著三人,沒有立刻邁步。
他聽見身后有衣料摩擦的聲音,是洛九璃在整理行囊。蕭千絕的刀鞘碰到了石壁,發出一聲輕響。玄月始終沒說話,但她的氣息比剛才穩了許多。
“我們不能再一起走了。”蘇硯開口,聲音不高,卻壓過了地底傳來的嗡鳴,“他們要的是我走向祭壇的軌跡。如果四個人同時消失,他們會察覺不對?!?
洛九璃走到他旁邊,手里拿著半塊黑色石片。那東西正微微發燙,像被陽光曬過的鐵片。
“你打算怎么跟上?”她問。
“我不跟你們走同一條路?!碧K硯轉過身,從懷里取出一張折疊的舊皮紙,攤開在地面,“這是北境到斷脊嶺的所有野徑路線,我選最偏的一條。不進鎮,不借宿,也不用刻印趕路。只要我不主動激發力量,他們就只能靠命軌感應來找我——而命軌是可以騙的?!?
蕭千絕蹲下來看圖,“你一個人走,遇到巡守怎么辦?”
“避開就是?!碧K硯指著圖上幾處標記,“我會繞開所有關卡和驛站。就算被人看見,也只是個受傷的旅人,走得很慢,狀態很差。這種人不會引起注意?!?
玄月終于出聲:“那你為什么還要去?明明可以藏起來。”
“藏不了?!碧K硯搖頭,“我是‘引路者’,只要活著,地脈就會感應到我的存在。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不如讓他們以為我在按他們的節奏走,實際上……我走我的。”
洛九璃看著他右臂衣袖下的裂紋,“你還能撐多久?”
“夠三天。”他說,“最多四天。之后就算我不倒,刻印也會失控。所以你們的時間只有三日。三日后,無論有沒有消息,都按計劃推進?!?
蕭千絕站起身,“我去南荒井臺查家族邊境記錄。如果組織已經滲透進來,我會用旁支暗線調閱舊檔,不驚動嫡系?!?
“別用自己的身份露面。”洛九璃提醒,“用商隊通關文書,走邊貿小道進出。”
“我知道?!笔捛Ы^收起地圖副本,“我會在井臺外圍設伏,一旦發現有支援北境的跡象,立刻攔截。”
玄月低頭看了眼指尖纏繞的絲線,“我去城里動手腳。燒幾處賬冊,換幾個守夜人名單,再讓幾個外圍據點互相誤報情報。他們忙起來,就沒空盯著每一條野徑。”
“不要正面沖突?!碧K硯強調,“你的任務是攪亂視線,不是殺敵。一旦暴露,立刻撤離。”
“我明白。”她抬眼看他,“那你呢?你說不分頭行動,可你也沒說你要干什么。”
“我不會直接去斷脊嶺。”蘇硯將皮紙收起,塞進懷中,“我會先跟著一個可疑的人。前天夜里,我在西廊看到一名巡守,他的腰牌編號不在古墟編制內。他離開時走的是廢棄風道,方向是城外三十里外的舊驛亭。”
“你想順著他找到據點?”洛九璃問。
“不一定能找到總部?!碧K硯說,“但能知道他們在監視誰,準備什么時候動手。只要我能確認他們的行動節點,就能反推祭壇的真實位置?!?
蕭千絕皺眉:“你傷成這樣還去追蹤?萬一被打斷埋伏?”
“正因為傷著,才不容易被懷疑。”蘇硯扯了扯嘴角,“一個走路都不利索的人,誰會想到他在跟蹤別人?而且我現在不用刻印,等于切斷了他們最熟悉的追蹤方式?!?
洛九璃沉默片刻,把手中那半塊石片遞給他,“這個你拿著,至少能感應封印波動?!?
“不行?!碧K硯沒接,“這東西太顯眼。只要靠近祭壇范圍,它就會發熱發光,反而會引來清道隊。留在你那里,等你探查線索時再用。”
“那你靠什么判斷真假?”
“靠人。”他說,“那些巡守的眼神,動作,交接暗語。真正執行儀式的人,會有不一樣的緊張。我見過一次,在邊陲小鎮,有人要去送死的時候,就是這樣走路的——低著頭,腳步快,卻又不敢跑。”
玄月看著他,“你就憑這個?”
“還有心跳。”蘇硯平靜地說,“人在接近命運終點時,心跳會變。我不是靠刻印感知,我是靠耳朵聽。小時候在鐵匠鋪,我就習慣聽錘落的聲音,聽火里的爆裂聲。人的身體也是爐子,情緒一上來,聲音就變了。”
沒人再說話。
洛九璃把石片收回包裹,綁緊背帶。蕭千絕檢查了一遍刀柄機關,確認每一處都能順暢彈出。玄月將幻絲收盡袖中,換了身灰袍,整個人看起來像一道貼地移動的煙。
“三日后?!碧K硯看著他們,“斷脊嶺東側山壁,只畫一道橫線。多畫就是陷阱,不畫就是失敗。蕭千絕負責看那一道線。”
“我知道?!笔捛Ы^點頭。
“你們各自出發后,不要回頭?!碧K硯說,“也不要試圖找我。我可能會出現在你們意想不到的地方,但一定是在你們完成任務之前。”
洛九璃最后看了他一眼,“保重?!?
蘇硯沒回應這句話。他只是轉身,走向密室另一側的小門。那里通向一條廢棄排水渠,常年無人進出。
三人各自選了方向。
洛九璃沿著東側巖階向上,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蕭千絕走南道,步伐沉穩。玄月貼墻而行,幾步后便融入陰影。
蘇硯站在原地,等到最后一個腳步聲遠去,才慢慢抬起右手。衣袖滑落,露出刻印裂痕。那紋路正在緩慢蠕動,像是皮膚下有蟲在爬。
他咬破手指,在墻上留下一個血點。然后用袖口抹掉。
轉身鉆入水渠時,他聽見頭頂傳來一陣悶響,像是石門被重新鎖死。
渠內潮濕,空氣渾濁。他彎腰前行,腳步很輕。
走出二十丈后,他停下,從懷中摸出一塊布巾,包住手掌。布巾很快滲出血跡。
他繼續往前走。
前方有微弱光亮。
光來自一道裂縫,外面是夜色。
他爬出去,落在一片荒草堆里。
遠處,城池燈火未熄。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影子。
很淡。
很好。
越模糊的人,越不容易被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