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在黑色石片上,緩緩暈開,像一滴墨落入干涸的河床。蘇硯抬起手,掌心傷口尚未凝結,指縫間還滲著暗紅。
他沒有看其他人,只是將石片翻了個面,露出背面一道細如發絲的刻痕。那痕跡并非人為雕刻,而是隨著他體內逆流之力的波動,自行浮現又隱去。
“信號能騙他們多久?”玄月終于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驚動什么。
“一次完整的覺醒共鳴,足夠讓他們確認‘引路者歸位’的征兆已現。”洛九璃握緊玉簡,指尖微微發涼,“但他們不會立刻動手,等的是儀式時辰。只要我們在北境釋放信號的時間,貼近辰星入軌前三日,他們就會調動主力前往斷脊嶺。”
蕭千絕盯著蘇硯的手,“你打算什么時候走?”
“天亮前。”蘇硯收起石片,動作很慢,仿佛每一下都在對抗體內的滯澀感,“我不能帶太多東西,也不能用刻印趕路。一旦激發力量,殘留的氣息會和信號重疊,反而暴露破綻。”
“那就只能靠腳程。”蕭千絕道,“斷脊嶺距此七百里,尋常人要走五日。”
“我會提前兩天出發。”蘇硯抬頭,“足夠了。”
玄月忽然上前一步,袖中幻絲微顫,卻沒有放出。她看著他右臂衣袖下若隱若現的裂紋,“你說你會隱匿,可你現在走路都比之前慢半拍。要是路上遇到巡守隊呢?清道隊呢?你拿什么躲?”
蘇硯沒回答。
洛九璃卻開口:“他不需要打贏,只需要讓對方看見。”
玄月猛地轉頭看她。
“敵人要的是‘結果’,不是過程。”洛九璃語氣平靜,“他們需要確認蘇硯踏上歸途,但不必親眼見他抵達祭壇。只要在斷脊嶺外圍出現一次清晰的刻印共鳴,再配合我們提前布置的假蹤跡——比如遺落的布條、沾血的刀鞘——就能構成完整的命軌閉環。”
“所以你是讓他去送傷?”玄月冷笑。
“我是讓他活著把敵人引開。”洛九璃直視她,“你有更好的辦法嗎?讓他留在這里,等對方順著地脈變化找上門來?還是你愿意替他站上去,承受那種級別的命軌鎖定?”
密室內一時寂靜。
晶碑余光映在墻上,四人的影子錯落交疊,像一張未完成的陣圖。
良久,蘇硯低聲說:“我不是去赴死,是去打亂他們的計時。”
玄月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指尖已纏上一根新的幻絲。她沒再反對,只是將絲線輕輕搭在唇邊,吹出一聲極輕的顫音。絲線震動片刻,隨即沉入袖中。
她在重新校準自己的術法頻率。
蕭千絕這時才松開一直握著的刀柄,“我去南荒古井臺。”
“你不是監視,是設伏。”蘇硯提醒,“如果那里有后備力量,說明他們懷疑主祭壇位置泄露。你要做的,是拖住他們,不讓他們支援北境。”
“萬一他們識破信號是假的呢?”
“那就看誰更快。”蘇硯看向洛九璃,“你們探查東海裂淵,必須在我釋放信號后的第三天內回來。如果確認那是真正的祭壇,我們就改計劃——不再阻止,而是搶先一步,在他們啟動儀式前毀掉地脈節點。”
洛九璃點頭,“但進入裂淵需要水行刻印護體,否則會被海眼吸力撕碎。我有辦法繞過表層禁制,但時間不多。”
“給你三天。”蘇硯從懷中取出那塊黑色石片,用力掰成兩半。一半遞給她,“這是我身上最后一段原始刻印殘片,能感應到封印鏈的震動頻率。如果你靠近真正祭壇,它會發燙。”
洛九璃接過,指尖觸到石片邊緣,頓時感到一陣灼熱。
“另一半你留著。”她說。
“我不需要。”蘇硯搖頭,“我現在最怕的就是被人順著刻印找到。這東西留在身邊,只會增加風險。”
“那你用什么和我們聯系?”
“不用。”他說,“三日后,無論有沒有消息,你們都按原計劃行動。如果我沒按時聯絡,就當我已經……失效了。”
“別說得這么絕對。”蕭千絕皺眉,“我們可以定個暗記。比如在斷脊嶺東側山壁刻下標記,你活著就畫一道橫線,死了就不刻。”
蘇硯想了想,點頭,“可以。但只能刻一次,多刻就是陷阱。”
“我來負責接收。”蕭千絕道,“井臺離斷脊嶺最近,我能第一時間察覺動靜。”
玄月忽然問:“你一個人走,怎么保證不被追蹤?”
蘇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我已經很久沒真正用過刻印了。剛才那次共鳴,是最后一次。接下來的路,我會走得很普通——像一個受傷的旅人,慢慢走,慢慢停,偶爾歇息,偶爾迷路。”
“他們會查沿途驛站記錄。”洛九璃提醒。
“所以我不會住驛站。”他說,“也不會用銀錢交易。我會沿著舊驛道外的野徑走,避開所有關卡。”
“可你現在的狀態……”玄月話沒說完。
“我知道自己撐不了太久。”蘇硯打斷她,“所以我只爭取三天。三天后,你們要么收到信號,要么看到標記。不管哪種情況,都意味著我可以退場了。”
沒有人再說話。
他知道他們在想什么——這個計劃的核心,是讓所有人相信他已經走上命定之路,而真相是他根本不想完成它。
他不是歸途者,是破局人。
洛九璃忽然走到晶碑前,將玉簡貼在碑面一處凹陷處。玉簡表面浮現出一圈圈波紋,與碑文中的某段銘文逐漸同步。
“信號可以偽裝成自然共鳴。”她低聲說,“我會把它嵌進一段地脈震動生成的數據流里,就像雷暴引發的能量擾動。清道隊很難分辨真假。”
“什么時候準備好?”蘇硯問。
“現在。”她取下玉簡,遞向他,“但它只能用一次。釋放之后,能量就會耗盡。”
蘇硯接過,小心收進懷里。
“那就準備出發。”他說。
蕭千絕轉身檢查刀鞘,確保每一處機關都能正常運作。玄月盤膝坐下,開始調整體內幻氣流轉節奏。洛九璃則取出一枚小巧的銅羅盤,放入行囊。
蘇硯站在門邊,最后看了一眼密室中央的晶碑。
它還在微微發亮,像是某種活物仍在呼吸。
他抬起手,輕輕按了按胸口的位置。那里有一道舊傷,隱隱作痛,像是被什么東西從里面推了一下。
他沒吭聲,只是轉身,走向那扇半掩的小門。
門外,遠處的地底震動仍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