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璃走出密室后,沿著山壁外側的碎石小道前行。她沒有回頭,腳步穩定,肩上的包裹微微壓著衣領邊緣。天色剛亮,風從斷脊嶺的缺口吹過來,帶著沙粒擦過巖石的聲音。
她走了兩個時辰,到達一處被風蝕成拱形的巖層前。這里原本是古道入口,如今只剩半截石碑斜插在地里,上面刻痕模糊。她蹲下身,用手拂去碑面浮塵,露出一角殘字——“天機”。
她取出那半塊黑色石片,貼在碑文旁邊。石片表面泛起一層極淡的光,像是水波映著日影。碑上裂紋隨之微微震動,幾粒碎石從上方滾落。她迅速退開幾步,看著整塊石碑緩緩向一側傾斜,露出下方一道窄縫。
縫隙通向地下。
她點燃一支短燭,順著階梯往下走。空氣變得干燥,墻壁上有深淺不一的刻痕,排列無序,卻隱隱構成某種規律。她停下腳步,用指尖劃過其中一道橫線,指腹傳來細微的阻力,像碰到了凝固的油脂。
這是舊式禁制殘留的能量。
她將石片按在墻心位置。片刻后,墻面發出低沉的嗡鳴,裂縫兩側的石磚開始移動,拼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通道口。里面漆黑一片,燭火照進去,光暈停在三步之外,再往前就被黑暗吞沒。
她換了一支特制的冷焰燈,繼續深入。
通道盡頭是一間圓形石室,四角立著殘破的木架,上面堆著卷軸和陶匣。中央地面刻著一個環形符陣,已經斷裂多處,邊緣長出灰白色的菌類。她繞開符陣,在東側架子前停下,抽出一卷泛黃的竹簡。
封皮上寫著《封魔紀略》三個字,筆跡枯瘦,墨色發褐。
她小心翻開,第一頁就缺了大半,只能辨認出“北冥”二字。第二頁提到“魂鎖之地”,后面幾句被蟲蛀穿。翻到中間時,一張薄紙夾在其中,輕輕一碰便散開些許纖維。
她屏住呼吸,將紙頁攤平在掌心。
紙上畫著一座廟宇輪廓,四根柱子歪斜斷裂,屋頂覆滿流沙。旁邊標注一行小字:“斷脊嶺西三百里,黃沙覆頂,四柱傾頹。”
她記下這句話,把竹簡放回原處,又檢查了其他幾個匣子。多數內容殘損嚴重,只有一枚玉牌上刻著“北冥神廟監守令”七字,背面編號已磨滅。
她收起玉牌和那張薄紙,準備離開。
回到通道口時,她察覺腳下的碎石分布有異。之前下來時,地面平整,此刻卻多了幾粒新落的小石子,排列方向指向自己來路。
她沒有立刻轉身,而是假裝整理燈芯,借著墻角積水的倒影掃了一眼身后。
水面晃動中,遠處拐角處有一片布料垂下,顏色暗紅,邊緣繡著扭曲的紋路,形似斷開的鐵鏈。
她收回視線,慢步向前,走到中途忽然改變方向,推開左側一道未標記的側門。門后是廢棄的通風井,她攀著內壁凹槽向上爬,從另一側出口翻出,落在山脊背陰面的一片亂石堆中。
她脫下外袍反穿,將冷焰燈埋進石縫,又從袖中取出一枚青灰色玉符,捏碎后拋向東南方。玉符落地瞬間釋放出一股微弱氣息,類似刻印激活時的波動。
做完這些,她繞行至更高的巖臺,俯視下方出口。
不到半刻鐘,一名黑衣人從通道口走出,站在原地不動,似乎在判斷氣味或痕跡。那人低頭看了眼地面,朝玉符破碎的方向走去。
洛九璃靜靜看著對方背影消失在沙丘之間。
她轉身向西北方向行進,途中在一塊巨巖后停下休息。打開包裹,取出那張薄紙再次查看。這次她注意到紙張背面有一圈極細的壓痕,像是印章邊緣留下的印記。
她用指甲輕輕刮過壓痕區域,一些粉末狀物質脫落。湊近聞了一下,有淡淡的金屬味。
她皺眉,把紙重新包好,塞進貼身內袋。
繼續趕路兩小時后,天色漸暗。她在一處巖洞入口處停下,確認周圍無異常痕跡,才走進去。洞內干燥,角落堆著幾根枯枝,應該是過往旅人留下的。
她靠墻坐下,取出干糧吃了幾口。咽下最后一塊餅時,手指無意碰到腰間的玉牌。
玉牌突然發燙。
她立刻抽出玉牌,發現上面“北冥神廟”四字正在緩慢變紅,如同被血浸透一般。
她盯著玉牌,伸手摸向懷中的黑色石片。
石片冰冷,毫無反應。
她把玉牌放在地上,用一塊碎石壓住,然后退到洞內深處。
過了很久,玉牌的顏色才慢慢褪去。
她沒有再碰它。
夜更深了。洞外風聲漸起,沙粒拍打巖壁,發出細碎聲響。
她閉著眼,手一直放在袖口內,指尖纏著一根銀絲。銀絲另一端連著一枚微型鈴鐺,掛在洞口上方。
不知過去多久,鈴鐺響了一下。
很輕,像是風吹動的。
但她知道,不是風。
她睜開眼,身體沒有動,右手緩緩移向腰間刻刀。
銀絲繃直了一瞬,隨即松弛。
外面沒了動靜。
她等了整整一炷香時間,才起身走到洞口。
地上有一串腳印,從遠處延伸而來,停在離洞口五步的地方,然后調頭離開。
腳印很深,說明來人刻意加重步伐。
她蹲下身,用手指丈量腳印長度和間距。比常人略大,步幅均勻,落地重心偏左。
她站起身,望向腳印消失的方向。
那里是荒漠腹地,再往西就是無人區。
她回到洞中,從包裹底層拿出一張折疊的地圖鋪在地上。對照記憶中的地形,標出剛才腳印出現的位置。
那個點,正好位于通往斷脊嶺以西三百里的必經之路上。
她收起地圖,靠墻坐下。
黎明前最暗的時候,她取出隨身攜帶的信箋,寫下一組密語代碼,卷成細條塞進一只空心銅管中。銅管尾部刻著一個小小的“九”字。
她握緊銅管,等待天亮。
太陽升起時,她走出巖洞,朝著北方一座孤立的石塔走去。
石塔共有三層,外墻斑駁,頂部掛著一面褪色的旗幡。
她登上第二層,將銅管放進墻洞里,蓋上石板。
轉身下樓時,左手袖口滑出半寸黑色石片。
她看了一眼,重新藏好。
走出塔底十步,她忽然停下。
前方沙地上,有一道新鮮的劃痕。
像是有人用刀尖,在沙子里寫了半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