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硯的指尖抽動了一下,掌心那截染血的布條被壓進泥土。他喉嚨里泛著腥氣,眼皮沉重得像壓了鐵塊,可手指卻本能地蜷了緊,布料摩擦地面發出極輕的沙響。
這聲音像是鑿開了混沌的一角。
他睜眼,視線模糊,只能辨出頭頂是裂開的穹頂,灰白的天光滲下來,照在碎石堆上。呼吸還算順暢,沒有黑焰逼近的灼熱感。他緩緩吸了口氣,胸口空蕩蕩的,命契石不在了,但皮膚底下似乎還殘留著一絲震顫,微弱卻持續,像是埋進血肉里的余音。
他撐起身子,肩膀一軟,差點重新栽倒。左手撐地,指節發白,終于勉強坐穩。他轉頭,看見洛九璃靠在斷柱邊,臉色慘白,嘴唇幾乎沒有顏色。蕭千絕斜躺在不遠處,斷刀插在身側,左腿扭曲著。玄月背靠著基座,短刃仍插在地面,手腕上的傷口還在滲血,只是流速慢了。
“別睡過去。”他開口,聲音干澀得像砂紙磨過石頭。
沒人回應。
他又說了一遍,這次抬高了些音量。洛九璃的眼皮抖了抖,手指微微一曲。蕭千絕喉結滾動了一下,喘了口氣。玄月沒動,但睫毛顫了顫。
蘇硯低頭,看著自己右臂——整條手臂垂著,經脈斷裂的鈍痛從肩頭一路蔓延到指尖,使不上力。他咬牙,用牙齒撕下左袖剩下的一截布,爬向洛九璃。
距離不過五步,他挪了將近半盞茶的時間。
到了她身邊,他將布條蘸了點自己掌心的血,在她手心畫下一個殘缺的紋路。指尖劃過她冰冷的皮膚,那紋路歪斜不全,卻是天機閣最基礎的喚醒印。
洛九璃忽然吸了口氣,手指猛地收緊。一縷寒氣從她掌心溢出,貼著地面蔓延出去,前方尚未散盡的黑霧觸到寒息,瞬間凝成細碎冰粒,簌簌落下。
蘇硯松了口氣,回頭看向蕭千絕:“能站起來嗎?”
蕭千絕睜開眼,冷笑一聲,抓起斷刀拄地,硬是把自己拖了起來。他腿一瘸,整個人晃了晃,卻沒倒。
玄月這時也動了。她拔出短刃,割開另一道口子,鮮血順著刀身流下,滴在基座邊緣的刻痕上。那些裂痕原本毫無規律,血流進去后,竟隱隱勾勒出一道閉合的環形紋。
“門在下面?!彼f。
三人朝她看去?;醒肓验_一道縫隙,底下隱約有光透出,暗紅如血。
蘇硯點頭:“一起。”
他們一步步挪到門前。石門半塌,封印符文仍在閃爍,三重鎖鏈般的刻印纏繞其上。玄月將刀尖插入門環凹槽,蕭千絕把斷刀卡進另一處節點,洛九璃伸手按在第三道符紋上。蘇硯最后將自己的手掌覆在門心。
四人血液順著刻印交匯,在空中短暫凝聚成一條流動的線,像是一道臨時的契約回路。
轟——
石門下沉,露出向下的階梯。
空氣里飄出一股陳舊的氣息,混著金屬與石粉的味道。臺階向下延伸,盡頭是一間密室,墻上嵌著一塊完整的石碑,表面覆蓋著層層封泥。
蘇硯走在最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伸手抹去碑面的泥灰,露出下方密密麻麻的文字——古老刻印師語,彎折如藤蔓。
洛九璃走近,盯著碑文,嘴唇微動,卻沒有聲音。
“你能讀?”蘇硯問。
她閉了閉眼:“能,但……現在讀不了。神識撐不住?!?
蘇硯沉默片刻,從懷中掏出一小撮粉末——那是命契石最后留下的殘渣。他托起她的下巴,將粉末輕輕按在她眉心。
洛九璃身體一僵,隨即深吸一口氣,開始誦讀。
“……幽冥殿以虛影之核為引,抽取萬靈命契,重塑法則秩序……凡生皆需烙印歸順之紋,違者魂滅形消……一旦啟動,天元大陸所有刻印之力將受其支配……無人可逃?!?
她念得斷續,每讀幾句就要停頓喘息。蕭千絕蹲在地上,撿起一塊碎石,在身側地面一筆一劃地記下內容。
當“統治天元大陸”六個字出口時,整座據點猛然一震,墻縫中浮現出暗紅色的紋路,像是某種預警機制被觸發。
玄月立刻抬手,刀尖劃地成陣,三圈弧線迅速成型,將石碑圍住。她低聲哼了一句什么,陣法亮起微光,壓制住碑文散發出的精神波動。
“繼續?!碧K硯盯著她。
洛九璃繼續念:“……計劃分三步:第一,激活虛影之核,吞噬據點守衛者意識;第二,借命契石共鳴,污染大陸刻印網絡;第三,由少主親自主持‘歸順儀式’,令萬民俯首?!?
她突然停住,眼神一凝。
“這里提到了一個人的名字?!?
“誰?”蘇硯問。
她念出那個名字,聲音極輕,卻讓蕭千絕猛地抬頭。
他臉色變了。
“不可能……那是我族譜上的禁名?!?
蘇硯看向他:“你認識?”
蕭千絕沒回答,只是死死盯著碑文一角。那里刻著一個符號——三道交錯的刻印紋,正是蕭家祖祠深處從未對外公開的秘印。
“你們蕭家,早就被人滲透了。”玄月冷冷道。
“放屁!”蕭千絕怒吼,卻又咳出一口血,整個人搖晃起來。
“不是你做的,不代表你家族沒做?!碧K硯低聲道,“現在爭這個沒用。我們得把東西帶出去。”
洛九璃已經讀完最后一行,身體晃了晃,幾乎站不住。蘇硯扶住她,從地上撿起一塊還算完整的殘卷,上面記載著儀式啟動的具體時間與地點。
他撕下身上最后一件完整的衣袍,將殘卷和石碑拓片裹在一起,緊緊塞進懷里,貼著胸口。
“我們活著出去,這秘密才算活著?!彼f。
玄月拄著刀站直,看了他一眼:“那你最好別死在路上。”
蕭千絕拄著斷刀,一瘸一拐走到門口,回頭掃視密室:“這地方要塌了。”
確實,墻壁上的紅紋越來越亮,地面開始細微震動,碎石不斷從頂部掉落。
四人互相攙扶著走出密室,回到據點核心。廢墟依舊,但他們的眼神變了。不再是戰斗后的虛脫,而是清醒后的沉重。
蘇硯站在原地,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曾懸浮虛影的天空。風穿過了裂開的穹頂,吹在他臉上,帶著灰燼的味道。
“不是結束?!彼吐曊f,“是開始?!?
洛九璃靠在斷柱上,忽然開口:“你還記得命契石炸裂前,它說的最后一句話嗎?”
“哪句?”
“為什么能打破命定。”
她盯著他:“命定的東西,本不該被打破。除非……你本就不該存在。”
蘇硯沒說話。
玄月這時抬起手,刀尖指向遠處一道尚未完全閉合的裂縫:“那邊有條通道,通向山外。我們得走快點?!?
蕭千絕邁出一步,地面又是一震。
蘇硯轉身,左手扶著洛九璃,右手搭在蕭千絕肩上。玄月走在最后,短刃拖在地上,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他們剛踏出三步,身后傳來一聲悶響。
石碑裂了。
一道紅光從裂縫中射出,照在蘇硯后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