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的光還在跳。
蘇硯的手從晶板上移開,掌心那道暗紋的余熱尚未散去。他盯著沙盤中央畫下的門影,喉結動了下,聲音不高,卻壓過了風聲:“不能再等信號了。”
洛九璃抬眼,指尖還搭在古卷邊緣。蕭千絕靠在石壁上,指節輕敲刀柄,節奏停了下來。
“我們一直以為他們在試探。”蘇硯將四塊晶石重新排列,擺成一線,“但他們是故意讓我們看見的。北境、南疆、東海、荒漠——四個點,七個人,子時三刻,全對得上。這不是藏,是引。”
蕭千絕冷笑一聲:“你是說,他們巴不得我們追?”
“不是追。”蘇硯搖頭,“是跟。他們要的不是阻止,是見證。儀式需要目擊者,而我們……正被選中。”
洛九璃緩緩合上古卷,目光落在他掌心:“你的刻印能感應到門的位置?”
“不止位置。”蘇硯握緊手,“它在拉我。像有根線,一頭拴在我身上,另一頭通向那個陣眼。我不去,它也會找來。”
營地陷入短暫沉默。火苗竄了一下,映出三人不同的神情。
蘇硯站起身,拍掉衣角的沙粒:“我要組一支小隊,只挑最信得過的人。不走明路,不發傳訊,不驚動任何勢力。我們要悄無聲息地查下去,直到找到那根線的源頭。”
他看向洛九璃:“你懂的規矩比誰都多,也知道哪些規矩該破。天機閣若真有人背棄正統,用‘影引術’操控活人做錨點,你不該袖手旁觀。”
洛九璃沒立刻答話。她低頭看著自己指尖殘留的藍痕——那是昨夜掃描信息時留下的氣機印記。片刻后,她輕輕點頭:“我可以走。但有個條件:一旦發現天機閣高層涉案,由我親自處置,不許你插手。”
“成交。”蘇硯轉向蕭千絕,“你呢?蕭家的情報網遍布大陸,我知道你現在難做選擇。但這次不是要你背叛家族,是要你查清真相。如果蕭家干凈,你就是護住它的最后一個人。”
蕭千絕沉默許久,忽然笑了下:“你說得輕巧。可要是查出來,是我親爹親手把幽冥殿殘部藏進祖祠呢?”
“那就由你親手關上門。”蘇硯直視著他,“不是為了別人,是為了你自己還能挺直腰站著。”
蕭千絕手指一頓,隨即松開刀柄,站直身體:“行。我跟你走。但我只認你這一句話——別讓我變成另一個夜無殤。”
“不會。”蘇硯點頭,“我們不是去清算,是去斷根。”
兩人視線交匯,短暫卻堅定。
蘇硯深吸一口氣,從懷中取出一枚銀灰色符紙,遞給洛九璃:“你能聯系玄月嗎?上次她走的時候,留下這個。”
洛九璃接過符紙,指尖一捻,符面浮現出一道極淡的血絲紋路。“她在荒漠邊緣活動,最近一次蹤跡出現在西部驛站百里外。這符能喚她一次,但未必肯來。”
“她會來。”蘇硯低聲道,“她不是為我看門,是為她自己守的那條路。”
洛九璃沒再多問,指尖凝出一縷寒氣,劃破掌心,血滴落在符紙上。符紙無火自燃,化作一道細長紅光,沖天而去。
三人各自靜坐,等待回應。
約莫半炷香后,遠處沙丘上方空氣微微扭曲,一道黑影踏著流沙而來。玄月披著寬大黑袍,兜帽遮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冷光浮動的眼睛。
她站在火堆外圈,掃視一圈,嗤笑出聲:“又聚在這兒燒火?上回差點把命燒沒了,這么快就忘了?”
“我沒忘。”蘇硯看著她,“所以我這次不打算硬闖。我想帶幾個人,悄悄進去,把線剪斷。”
“進去?”玄月冷笑,“你知道那扇門后面是什么?連夜無殤都只是棋子,你真以為憑你們幾個就能掀桌子?”
“我不指望贏。”蘇硯平靜地說,“但得有人先看清牌面。你是唯一一個既不在光明也不在黑暗里的人。如果你不來,那就說明——你也怕了。”
玄月瞇起眼,一步步走近,黑袍下擺掃過沙地,沒有留下痕跡。她在蘇硯面前停下,突然伸手扣住他手腕,指尖順著脈絡滑向上臂內側,觸到那道逆命刻印時,明顯頓了一下。
“它比上次更燙了。”她低聲說,“你在騙自己,你根本不想切斷什么線。你想進去看看,是不是?”
蘇硯沒否認。
火光映在兩人臉上,一明一暗。
良久,玄月松開手,退后半步:“好。我加入。但記住——若你真往門里走,別指望我拉你回來。”
“我不需要誰拉。”蘇硯收回手,“只要你們愿意跟我一起推開那扇門。”
四人圍攏到沙盤前。
蘇硯將四塊晶石重新歸位,重現四象陣型。中央的門影被火光投在地上,拉得很長。
“行動只有三個原則。”他逐字說道,“第一,不暴露身份;第二,不觸發預警機制;第三,一旦確認幕后主使,立即封鎖信息通道,阻止第五個錨點形成。”
洛九璃點頭:“我可以重構‘影引術’的反向追蹤路徑,通過受害者殘留意識逆推信號源。”
蕭千絕摸出一枚微型玉符:“我聯系幾個舊部,讓他們偽裝成游商,在四地外圍布眼線,收集未上報的異常。”
玄月冷冷開口:“我負責斷尾。若有其他勢力察覺我們的動作,我會讓他們的探子永遠閉嘴。”
蘇硯看著三人,終于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那就從現在開始,我們不再是誰的弟子、少主或逃犯。我們只是一個任務小隊。代號——‘斬引’。”
“斬引?”蕭千絕重復了一遍,“倒也貼切。”
洛九璃伸手按在沙盤一角,寒氣蔓延,將陣圖邊緣凍結加固。玄月指尖一彈,一縷黑霧纏上晶石,隱去其光芒。蕭千絕拔刀入地,刀尖正對門影中心。
蘇硯抬起右手,逆命刻印緩緩亮起,金紅紋路如血脈延伸,最終落在沙盤中央。
四股氣息悄然交匯,沒有爆發,卻沉得如同壓住風暴的巨石。
他環視三人:“我們不是為了勝利出發的。我們是為了不讓那種事再發生第二次。”
洛九璃輕聲說:“我隨你走到底。”
蕭千絕握住刀柄:“蕭家若墮幽途,我當持刃斷根。”
玄月嘴角微揚:“反正也沒別的地方可去。”
蘇硯站直身體,收起晶板,背起行囊。火堆噼啪響了一聲,火星濺起,落在他肩頭,又熄滅。
“那我們就再出發一次。”
他邁步向前,腳步落下時,地面那道門影正好被陰影覆蓋。
玄月最后一個起身,黑袍翻動間,袖中滑落半片焦黑的符紙——那是她藏了多年的舊物,曾屬于一個早已死去的妹妹。
她踩碎它,轉身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