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落下,沙粒在靴底碾碎。
蘇硯沒有回頭,身后三人也未出聲。營地的火堆早已熄滅,只余一圈焦黑的石塊圍成殘痕。他們沿著荒漠邊緣前行,天色微亮,風從西北方向刮來,帶著干燥的塵土味。
“日落后再停。”蘇硯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傳入每人耳中,“天黑前必須穿過斷崖帶。”
洛九璃微微頷首,袖袍輕擺,一道寒氣自指尖溢出,在前方空氣中凝成細線,探向遠處起伏的山影。她收回手:“風勢不穩,橋體支撐點有松動跡象。”
“那就快些過。”蕭千絕握了握刀柄,步伐加快兩步,走到隊伍中段,“我走中間,防萬一。”
玄月落在最后,黑袍裹緊身形,目光掃過地面痕跡。她忽然停下,蹲下身,手指拂開浮沙,露出半截斷裂的繩索——粗麻編織,末端燒焦,像是被人倉促割斷。
“有人比我們早到一步。”她將繩索提起,舉給前方的人看。
蘇硯皺眉:“不是我們的標記。”
“也不是商隊用的制式。”洛九璃接過繩索,指尖一搓,灰燼簌簌落下,“這種結法……是舊時邊哨傳遞警訊的方式。”
“邊哨早就撤了。”蕭千絕冷笑,“十年前那一戰后,這片區域連補給站都廢棄了。”
“但有人重新啟用了路線。”玄月站起身,將繩索收入懷中,“要么是逃兵,要么是探子。”
蘇硯沉默片刻,抬手示意繼續前進:“不管是誰,只要沒碰主線標記,就不是沖我們來的。先過斷崖。”
山勢漸陡,兩側巖壁如刀劈而成,中間僅有一道窄谷通向懸索橋。橋面離地數十丈,腳下是深不見底的裂谷,風吹過時,整座橋都在輕微晃動。幾根主纜已銹蝕發黑,木板間縫隙寬得能看見下方翻涌的氣流。
洛九璃走在最前,每踏一步,掌心便釋放一絲寒氣,凍結橋面連接處的鐵扣。冰層迅速蔓延,將原本松動的結構暫時固定。她行至中途,忽然停步,低頭看向一塊翹起的木板。
下面壓著一枚銅牌,刻著半個殘缺印記——三角內嵌雙環。
她彎腰取出,翻看背面,一行小字刻得極淺:“止步,否則歸途即死路。”
“天機閣的警示符。”她將銅牌遞給蘇硯,“但不是現任所發。這是二十年前的老制式。”
蘇硯盯著那枚銅牌,掌心刻印微微發熱,卻不亮起。他合攏手掌,將銅牌塞進懷里:“老規矩還在,說明有人想守住什么。我們不能退。”
他邁步上前,腳步沉穩。橋身隨眾人移動而劇烈搖晃,一根垂下的鐵鏈突然崩斷,抽向蕭千絕面門。他側頭避開,反手抽出半截刀刃,將另一端即將脫落的鎖扣釘死在石樁上。
“這橋撐不了多久。”他低聲道,“下次就沒這么巧能接住了。”
四人加速通過,剛踏上對岸巖石平臺,身后傳來一聲悶響——整座橋從中斷裂,墜入深淵,激起一陣沉悶回音。
沒有人說話。他們望著那片空蕩的裂口,良久,蘇硯轉身:“走峽谷北側小徑,繞到河谷上游。”
天色漸暗,山風轉冷。
他們抵達黑水河邊時,夜幕已完全籠罩。河水奔流如沸,表面泛著油光般的黑澤,霧氣從水面升騰,貼著河面流動,遮住兩岸視線。對岸隱約可見密林輪廓,枝葉低垂,靜得不像活物。
“不能游。”玄月蹲在岸邊,伸手探入水中,立刻縮回,“水里有東西拉我手腕。”
洛九璃閉眼感應片刻:“河底不止巖石。水流攜帶的記憶殘留太雜,像埋過大量刻印殘器。”
“那就搭索道。”蕭千絕解下腰間長繩,“我拋過去,你們跟著過。”
“不用。”玄月取出一卷黑絲繩,兩端系著鉤爪,“我的方式更快。”
她將繩索纏上右臂,深吸一口氣,猛然甩出。鉤爪破霧而出,準確釘入對岸一棵枯樹干中。她輕輕扯了兩下,確認牢固,隨即抓住繩索,整個人騰空而起,滑行過河。落地時幾乎沒有聲響。
對岸傳來兩聲輕叩——安全信號。
蘇硯點頭,讓洛九璃先行。她抓住繩索,借力躍出,身形輕盈如羽。剛落地,便立即釋放寒氣,在岸邊形成一圈薄冰區域,防止滑倒。
輪到蕭千絕時,他剛躍起,繩索突然劇烈震顫——河中某物猛地撞向水面,激起巨浪。他身體一偏,右腳擦過濕滑的巖壁,勉強抓穩繩索,靠左手硬生生拖回平衡。
“別停!”蘇硯在對岸喊。
蕭千絕咬牙,繼續滑行,最終重重摔在冰面上。他翻身坐起,抹了把臉上的水,喘息兩聲:“下次讓我走最后。”
蘇硯最后一個上繩。他剛離岸,逆命刻印忽然一燙,耳邊仿佛響起一聲低語——極短,只有一個音節,像某種開啟的咒言。
他瞇起眼,望向河心深處。
霧氣翻滾,水面下似乎有什么東西緩緩轉動,如同巨輪沉眠。
他不再遲疑,加速滑行,穩穩落在對岸。剛松開繩索,身后整條黑絲繩便被一股力量猛然拽入水中,瞬間繃斷,殘端飄落泥地。
“它知道我們來了。”玄月低聲說。
“但它沒攔住。”蘇硯看著對岸消失的鉤爪,“只是示威。”
洛九璃從懷中取出一枚晶石,微光閃爍后歸于平靜:“追蹤信號還在。前方三里,就是谷地入口。”
蕭千絕站起身,拍掉肩頭濕泥:“還差最后一步。”
四人整頓裝備,繼續前行。
地勢逐漸下沉,霧氣變稀。前方出現一片開闊地帶,地面布滿龜裂紋路,中央一道斜坡通向更低處,兩側立著幾根倒塌的石柱,柱面刻痕模糊,依稀可辨三角與圓環交錯的圖案。
蘇硯停下腳步,抬手示意休整。
他站在坡頂邊緣,望著那片荒蕪谷地,掌心刻印持續發熱,頻率與昨夜接收信息時一致。他緩緩攤開手,紋路深處,一道從未激活的暗線正微微發紅,如同即將蘇醒的脈搏。
洛九璃走到他身旁,聲音極輕:“你感覺到了嗎?空氣里有種拉力。”
“不是空氣。”玄月盯著遠處,“是時間。這里的刻印法則在錯位。”
蕭千絕握緊刀柄,目光鎖定谷地深處:“我們已經沒得選了。”
蘇硯沒有回答。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頭望向前方。
風從谷底吹上來,帶著一絲金屬銹蝕的氣息。
他的指尖動了一下,像是要抬起,卻又停住。
遠處,一塊半埋入土的石碑突然發出輕微震動,表面浮現出一道新刻的劃痕——正是他們剛剛渡河時留下的繩索印記。
而那印記,正在緩慢扭曲,變成一個陌生的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