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鳶與那霍元擎一道散步往大房回,剛出了院子沒多遠,霍元擎忽而停了下來,大手一揮,沖著菱兒幾個擺了擺手,示意眾人止步,紀鳶有些納罕,一抬眼,只見那霍元擎瞅了紀鳶一眼,沖她緩緩道:“去里頭走走。”
紀鳶抬眼霍元擎的指向望去,微愣了愣,片刻后,只微微皺了皺鼻子,微微鼓起了腮幫子,道:“我才不要去。”
霍元擎似乎知曉其中緣故,似乎是多年前明令禁止過對方的進入,如今···
微微咳了幾聲,直接伸出長臂往她腰上一攬,強行將紀鳶勾到了身旁,緩緩往里走去。
紀鳶小臉微熱,立馬啪地一下將他的手臂打了下來,結實的手臂落了下來,不多時,又緩緩湊了上來,紀鳶皺了皺臉,頗有幾分不情不愿的意味。
一場連綿大雨后,九月的天氣已有了初秋的微涼,夜里得蓋上厚被子了,盡管這日日頭大,穿過稀疏的樹蔭,依然有些寒意,霍元擎伸手捏了捏紀鳶的手,覺得有些涼意,片刻后,只將搭在臂彎上的披風散開搭在了紀鳶的肩上,輕輕地拉著她的手,挑開了腳下的枯枝敗葉,緩緩而行。
許是因著前幾日大雨的緣故,走了一陣,見前頭小徑處橫躺著幾支殘敗的竹枝,霍元擎挑眉,所幸直接一拉,將紀鳶攔腰抱了起來,跨過障礙后,也沒有要放下她的意思,紀鳶微微紅著臉,道:“放我下來,我···走自己可以走。”
霍元擎低頭看了她一眼,淡淡笑著道:“你那小短腿,不知道要走到何時。”見紀鳶雙眼微瞪,霍元擎立即改口道:“馬上到了。”
說著,抱著紀鳶大步往前走去。
紀鳶嘴里小聲的哼了一聲,不多時,只伸手緩緩摟住了他的脖頸。
身下的路,陌生又熟悉,曾經經由她開發出來的路,彼時還蜿蜿蜒蜒,尚無落腳之處,如今,早已經被鴻哥兒一步一個腳印開辟成了一條羊腸小徑了,紀鳶一路四下張望,不多時,便遠遠瞧見了那片屋檐,她們來到了霍元擎的竹林小屋。
霍元擎將紀鳶的披風墊在了小屋前的那個木樁上,隨即,輕手輕腳的將紀鳶放到了披風上,沖她道:“你先坐會兒。”
說完,直徑開了鎖,進了竹屋,不多時,從里出來了,搬出來一套茶具,及一冊書籍,還有一件雪白色的狐裘。
這些,從前都是殷離的活兒,如今殷離不在,都成了他的了。
曾經十數年日日往這里,未曾斷過一日,如今這兩月,卻是漸漸來的少了。
***
霍元擎隨手將狐裘蓋在了紀鳶腿上,又將小幾擺放到了木樁上,不多時,自己緩緩坐了過來,坐到了紀鳶身旁,直徑煮起了茶來。
紀鳶見了不由有些驚訝。
午后的竹林日頭正高,卻被莎莎的竹葉遮住了強光,竹林里偶有輕風掠過,倒也不覺得冷,小幾上的小火爐上生了火,腿上如云朵般綿軟暖和的狐裘令紀鳶心生暖意。
空中熱氣繚繞,小火爐里的水茲茲沸騰。
紀鳶的目光透過繚繞水霧,四下打量著周遭的一切,竹屋還是原來那個竹屋,似乎一點都沒變樣,樹樁子還是這幾個樹樁子,依舊經久不息的杵在了這里,不由憶起多年以前,自己無意間闖入了這片小天地,還曾偷偷摸進這片林子,這間屋子好多回了,只是,后來被恐嚇了一陣后,在也不敢再踏進來了。
除了,那一回。
去年年底的時候,也正是這在里,她一臉凝重的過來求他,誓不為妾,為了討好他,也是在這里,也是用這一套茶具,她親手為他煮茶,如今,沒成想,風水輪流轉了起來,他親自替她煮茶,若是放在一年前,這是紀鳶壓根不敢想的一樁事兒。
霍元擎燙杯,洗茶,手法步驟竟然跟紀鳶當年的一模一樣,末了,端起一小杯,緩緩遞到了紀鳶跟前,道:“嘗嘗,味道如何?”
紀鳶抬眼看了霍元擎一陣,小心翼翼的伸手接了,輕輕抿了一口,不由微訝,竟然與她煮出來的口感一般無二,見霍元擎微微挑著眉,一臉氣定神閑的看著她,紀鳶微微扯了扯嘴,道:“煮得略久了些,稍稍有點兒澀,不過煮茶是個熟能生巧的活兒,公子許是手法有些生疏,待多加練習幾回,定能進步的。”
霍元擎聽了明顯不信,自己倒了一杯飲下了,味道正好,口感極佳,不由被眼前之人睜著眼睛說話的做派給氣樂了,不過偏頭看著她嬌嗔伶俐的小模樣,心情忽而大好,一點沒跟她計較的意思,只微微勾唇道:“好,下回注意。”
紀鳶聽了,嘴角微揚,這才有些滿意。
兩人飲了茶,紀鳶歷來有午歇的習慣,霍元擎見她困倦,便讓她躺在了他的腿上,如今此處景致宜人,風景大好,又難得清靜,跟個世外桃源似的。
二人久久未見,縱使紀鳶有些困意,卻舍不得合眼,只忍不住絮絮叨叨跟他說著院子的一眾事宜,道:“長公主如今孕吐止住了些,瞧著胃口好了些,前陣子瞧著瘦了不少,臉都微微凹進去了,哎,沒成想,女子懷肚竟然如此遭罪···”
說到這里,只見霍元擎臉上的神色略微有些奇怪,不過紀鳶閉著眼,絲毫未曾察覺,只繼續嘮叨道:“趁著這段時日胃口好了些,應當多補補才是,得將前段時間掉下的肉都給悉數補回來,公子也理應多去瞧瞧才是。”
說到這里,想了想,又忽而淡淡蹙眉,道:“長公主如今已有了三四個月的身子了,再多些日子便開始顯懷了,怕是快要瞞不住了···”
已有三四個月身孕了,然而大房卻被圍得跟個鐵通似的,整個霍家知曉這樁事兒的不過爾爾,怕是就連老夫人都不知情,長公主在府上,不屑與任何人走動,許是因為這段日子廚房里的飲食與忌諱令人生了疑,前幾日王氏忽而罕見過來拜訪,許是想要一探究竟,然而,縱使如今這王氏是這霍家的主事人,是妯娌,然而長公主依舊半分臉面也未曾給,不想見就不見,即便人來了,依然在里頭歇著,未曾有半點要露面的意思,王氏生生苦等了半個時辰,這才一臉溫怒的離去。
王氏走后,第二日,長公主府上的廚子便入了霍家,從此,大房的吃食從長公主廚房單獨走,就連紀鳶也沾了這個好。
因紀鳶日日前去伺候,漸漸地,便與長公主日漸親近了起來,具體體現在,長公主偶爾會主動問她的話,偶爾嘗了幾道味道不錯的菜色,會讓廚房給木蘭居送上,長公主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也漸漸待紀鳶親厚及熟稔了起來,紀鳶如此出入長公主院子再無任何不自在了。
與那霍元擎說了他不在的這些時日府中的近況,不過,大多都是圍繞著大房的,其余兩房,紀鳶未曾多言,對了,聽說王氏正在為那霍元懿相看親事,而老夫人則在為霍元擎的親事操碎了心。
橫豎府中人多口雜,傳聞得厲害,紀鳶也不過就聽聽罷了,如今,說著說著,想到了這里,紀鳶話語微微頓時,一時,微微抿著嘴,似乎不想再多說下去了,不多時,困意席卷而來。
***
霍元擎原本還在認認真真聽著,聽著聽著見沒見音了,一低頭,只見紀鳶躺在他的腿上,臉微微貼著他的腹前,呼吸均勻,臉色平和,原來,竟然已經睡著了。
霍元擎嘴角微勾,將身上的狐裘往上拉了拉,給她蓋好了,不多時,伸手摸了摸她的臉,眼睛一直盯著腿上的她,只覺得睡著了還挺乖的,不像記憶中,調皮狡猾得很。
記憶中?
記憶中,一開始其實是見過她的,那個時候還小,還完全是個小女孩兒,他察覺到他的屋子被人動過了,書冊里時常夾雜著些點心沫,后來有一回去竹屋時,遠遠地只瞧見一道矮小瘦弱的身影從竹林里閃過,便越發確定,他那屋子進了賊。
彼時,心有不喜,見似乎是個小孩,便忍著未曾計較,直到,書冊的痕跡越發明顯,他甚至時不時的在他的書冊里發現一兩張簽子,霍元擎素來有些潔癖,最不喜旁人亂動他的東西,尤其,這些都是他珍視之物,再加上,那日委實被吵得來了脾氣,就冷著臉找上了門。
未曾想,他竟然欺負了兩個豆大的孩子,其中一個才不過到他的戚蓋處,兩人趴在地上哇哇大哭的情景,霍元擎這輩子都不能忘懷。
他雖一生行事冷漠,卻從未曾干過如此荒唐凌弱之事兒,以至于,好長一段時間,做夢都似乎隱隱夢到了小娃娃的哭聲,于是,許是心中有愧罷,他便偷偷去那小破院瞧過幾回。
他歷來耳目過人,有一回大半夜,聽到從屋子里傳來嚶嚶抽泣聲,那會兒屋子里的丫鬟不多,又都還小,伺候人不怎么精細,鬧出了這般動靜都未曾發覺,霍元擎推開了窗子進去了,這才發覺,原來是前幾日被他欺負過的那個小女孩兒做惡夢了,嘴里一直在哭喊著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