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一直忙碌到了晚膳后,聽說這日二皇子也來了。
臨時來的,說是剛好路過這邊,恰逢瞧見霍家正在辦滿月宴,就臨時備了禮過來,順道用了午宴才走。
這日后,所有人依稀瞧見京城局勢的風向似乎已經悄無聲息的轉變了。
霍家,原先跟毫無實權的太子走得極近,只因那霍家大公子霍元擎曾是太子伴讀,而現如今,太子日漸消沉,除了太子這一名號,整個大俞,似乎儼然快要忘記有太子這么一號人呢,世人只知二皇子跟五皇子殿下,不知太子乃為何人。
如如今,霍家又與二皇子結了親,至少落在了外人眼中,怕是早已經將霍家歸納為二皇子一了吧。
只是,霍家跟杜家似乎有些不對付。
整個朝堂局勢一時變得愈加詭異難辨。
***
忙碌了整整一日,送別了王家人,又挨到最后,將尹氏跟小表弟送回了洗垣院,紀鳶這才回到了她的木蘭居,紀鳶整個累到不行。
一回來,就立馬解了頭飾,更衣沐浴。
躺在溫熱的浴桶里,只覺得整日的疲倦這才稍稍消散了些。
紀鳶靠在浴桶里閉目養神,菱兒跟芍藥兩人在一旁伺候著,見菱兒正在替紀鳶備用月事帶,只聽到芍藥在細細碎碎的問道:“主子今兒的不多,好似已經走了呢。”
菱兒小聲道:“今日乃是最后一日,不過,今兒個主子累了一整日,怕是斷得不干凈,且先備著無妨。”
芍藥點了點頭。
片刻后,菱兒來了,試了試水溫,給紀鳶添了些熱水,又往浴桶的撒了些花瓣,想了想,沖紀鳶道:“主子,今兒個奴婢瞅著您與雅苑那位走得極近,那陳姨娘瞧著倒是個和善的,只是···奴婢覺得那人對誰都和和氣氣的,只覺得令人有些瞧不透似的。”
紀鳶聞言,緩緩睜開了眼,默了良久,忽而道:“陳姐姐在府中多年,之前一直替···替已故沈氏幫襯著打點大房,是沈氏的左右手,自然不是個簡單的。”
“那姑娘您還···還與她···”
紀鳶淡淡的笑了笑,道:“橫豎都在一個大院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笑臉相迎總是要好多惡語相向的,能好好地相處,何不好好相處?有清凈日子不過,又何須自尋煩惱呢?”
菱兒見紀鳶心中清明,便也放下心來了,只仍是忍不住道著:“橫著主子您心里清明便是了,奴婢啊,是擔心您心善,耳根子軟,您是任何事兒都懶得計較,不是個找事兒的,可就怕旁人覺著您老實,這事事都來找您了,橫豎,奴婢覺得對雅苑那位還是得多多提防著,雖不是仇人,但是···這后院的女人,極少能夠成為真心朋友的。”
菱兒自從上回紀鳶落水一事兒后,萬事都開始變得警覺了起來,像是老母雞似的,恨不得時時刻刻將紀鳶這只小雞仔護在她的羽翼下。
紀鳶只笑著搖了搖頭道:“行行行,你就甭嘮叨了,都聽你的,都聽你的,總行了吧···”
***
沐浴完后,后院的宴早早便散了,只是前院,酒席還未全部撤下,難得霍家這日來了這么多親戚,也來了不少霍家的門生,應該是在吃酒議事兒吧。
紀鳶料想那霍元擎一時半會兒怕是不會回來,只借著頭疼之由,想要到外頭園子里散散,將所有丫鬟全都打發了下去,自己孤身一人坐在了月下賞月,賞花。
連菱兒、抱夏全部都給打發走了,一個未留。
更深露重,不知坐了多久,不知仰著頭瞧了多久的月色,忽而察覺到了一股寒意,紀鳶拉了拉肩上的外披,這才漸漸緩過神來。
良久,只從袖口里摸出了一只素色的荷包,荷包款式極為簡單,但是做工卻十分精細,正是白日里王婉君強行塞給她的那個,正是去年初年在京城初次遇到王家人時,紀鳶做著送給婉婉的,不知何時到了那王淮臨手中。
只覺得往事如煙。
去年端午至今,才不過一年多光景,只覺得仿佛過了半輩子似的,連人生都變得漫長了許久。
紀鳶盯著荷包瞧了許久,不多時,只緩緩打開,從里拿出了那只鐲子,血玉鐲子,王家的傳家寶,王淮臨曾經給她的聘禮,說是讓她提前保管著。
她退還了兩次,可是兩次又都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上。
師兄從來不是個強人所難子人,唯有在這一樁事上,莫名有些偏執。
紀鳶盯著這個玉鐲子瞧了許久,她曾經一直以為自己會是這只鐲子的女主人,未曾想,世事難料。
這只鐲子,紀鳶心知留不得,可是,想到師兄,紀鳶多少有些心軟。
片刻后,紀鳶只將鐲子重新塞回了荷包里,走到不遠出一處花圃旁,拿起一個小鏟子,往花圃的某個角落里挖了一個小坑,猶豫了良久,只將荷包塞了進去,用土填上了。
紀鳶蹲在花圃邊靜靜地瞧了一陣,正要起身時,忽而從身上掉落一塊小紙條,紀鳶一愣,撿起紙條打開一瞧,只見上頭寫了一句話:愿一生無憂,盼一世安好。
沒有署名,也沒有落款,就這樣簡簡單單的十個字,卻令紀鳶鼻尖微微酸了酸。
字跡,是紀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呢。
蒼勁有力,跟那霍元擎一樣,寫的一手剛勁有力的正楷。
紀鳶盯著手中的這張小紙條,忽然心里有些壓抑跟難過了起來,大概,這是除了父母外及尹氏外,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如此真心實意的盼著她好的人吧。
一生無憂,一世安好,短短的幾個字,可是要真正做到,卻好難好難。
誠然,進了這大房,入了這木蘭居,她的日子其實要比從前在竹奚小筑時好過許多了,大公子為人不錯,大房又歷來清凈,無人敢進來惹是生非,瞧著似一處難得的靜謐安定之所。
可人有時候就是這樣的糾結跟不知足。
動蕩難安的之時,只愿求得一隅安寧平安之所,可大風大浪過去后,靜謐周全慣了,想要的卻是···自由。
從前在那竹奚小筑時,縱使所過的日子仿佛與日前好似一般無二,可是,那個時候心是暢快的,只因她知,總有一日,她會脫困于那個小院,她會跟只紙鳶似的,總有一日,能夠自由自在的飛出去。
可是,現在呢,只覺得有些迷惘難安,紙鳶斷了線,折斷了翅膀,永遠的被困在了這里了。
***
紀鳶只微微仰著頭,強忍著難得一見的脆弱與無助,不知過了多久,將手中的紙條捏緊了,正要回屋時,忽而聽到身后傳來一道淡淡的聲音,問著:“你在看什么?”
那道聲音有些低沉,有些黯啞,在安安靜靜的夜空中,顯得外幽邃。
紀鳶心中一緊,只極力壓著心里的慌亂扭頭轉身,就看到那霍元擎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后,就看著距她幾步之遙的地方,只單手背在身后,目光正一動不動的盯著她。
目光犀利而深邃,直直盯著她的眼睛,好似能夠看到她的心底深處似的。
紀鳶心跳一下子就加快了,握著紙條的手微微一緊,只不漏痕跡的右手藏到了身后,強自沖著對方笑了笑道:“妾···沒看什么啊,妾正在賞月···”
頓了頓,又立馬道:“公子怎么這么早回了,妾之前派人去問過了,只道公子在宴席上飲酒,只以為一時半會不會歸來了,今日廚房繁忙,這會兒怕是熱水還未曾備好,公子今兒個飲了不少酒吧,一身的酒味,定是十分難受,不若公子隨著妾進屋坐坐,妾這邊吩咐人去廚房通傳一聲!”
說著,正提步往回走,哪知,那霍元擎卻立在原地一動未動,只微微瞇著眼,直勾勾的盯著她。
紀鳶在那樣威嚴的眼神下,漸漸停下了步子,不敢再往前走了。
“手上的東西,拿過來。”
霍元擎看著紀鳶,緩緩道。
面上瞧不出任何異處,語氣也似乎算正常,可越是這樣,只覺得就跟暴風雨的前夕似的,更令人心思畏懼。
紀鳶死死握著拳頭。
霍元擎只定定看著她,不說話。
紀鳶被這股壓抑的氣氛折磨得大氣不敢出一下,過了好一陣,只泄憤似的,將手中的揉成紙團的紙條一把扔到了霍元擎身上。
霍元擎微微瞇著眼,便是到了這會兒似的還沒惱,片刻后,只面色淡然的將紙團撿了起來,當著紀鳶的面打開了。
只是在打開紙團的下一瞬,只見他微微抿緊了嘴,臉上的肌肉微微繃緊了,身上冷凝的氣焰漸漸濃重了,只盯著紀鳶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道:“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