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上,客人極多,來的大抵皆是些京城有頭有臉的尊貴太太,掌事的是二太太王氏,三太太作陪,霍元昭跟兩個小堂妹則跟著招待著前來做客的小輩們。
像是紀鳶跟陳氏二人的身份,倒是稍稍有些尷尬,等閑的尊貴太太自然不會屈尊過來寒暄,而紀鳶眼下又成了婦人,似乎,往那十幾歲的千金姑娘們堆里走,也似有幾分不大合適。
如此,紀鳶跟陳氏二人倒像是落了單似的。
正要派人去尋王家人,自己則琢磨著要不要往里去陪著尹氏時,守在院子外頭的合歡忽而匆匆來稟,只湊到紀鳶耳邊小聲的說道了些什么,紀鳶聞言一愣,只微微皺著臉,道:“現在么?”
合歡連忙如小雞啄米的點了點頭,頓了頓,又立即道:“嗯嗯,正等著呢,主子,速速隨著奴婢來吧。”
紀鳶皺了皺眉頭,見陳氏好奇的看著她,只訕笑道:“姐姐且先坐會子,妹妹去去便來。”
陳氏見紀鳶不打算說,倒也未曾多問,只笑著道:“好,放心去吧,一會兒有人問起,我替妹妹解說便是。”
紀鳶謝過陳氏,當即領著菱兒,隨著合歡一道出了院子。
***
老夫人的院子,紀鳶來過兩回,不過,卻沒有往別處走動過,眼下,合歡領著紀鳶七繞八繞的,沒一會兒,便繞出了原先那些熱鬧噪雜的地段,來到了一處僻靜安靜的園子里。
園子里有座嶙峋假山,種植了不少花花草草,瞧著景色極美,假山后有一處九曲回廊水榭,水榭正中央設了一處八角涼亭,亭子里背對著坐著一道身穿玄色華服的男子,正是那早起時才剛分開不久的霍元擎是也。
聽到動靜,霍元擎緩緩轉過了身來,遠遠朝著紀鳶這邊瞧了過來。
紀鳶立在回廊這一頭,與他遙遙對視了一眼,片刻后,只捏了捏手中的帕子,緩緩走了過去。
到了亭子外頭,殷離忽而悄無聲息的出現,朝著紀鳶抱拳行了禮,隨即,長臂一伸,只將身后菱兒、合歡二人攔在了亭子外頭,不讓跟著進。
菱兒跟合歡二人對視了一眼,跟著殷離一道退回至回廊外頭守著。
人全都退下后,整個亭子里便只剩下紀鳶跟霍元擎二人呢。
“公子···”
紀鳶朝著那霍元擎福了福身子,走近才發現那霍元擎渾身透著一股淡淡的酒味,應該是飲了酒的,面上瞧著與往日無異,不過耳尖稍稍有些紅,單手撐在石桌上,見紀鳶給他行禮,淡淡的朝她招了招手。
紀鳶走到那霍元擎跟前,緩緩問道:“公子如此著急將妾喚來,可是出了何事?”
原來,方才合歡匆匆來報,只道大公子有請,紀鳶不敢耽擱,匆匆跟了來,只一路上,那合歡卻又一問三不知,只知大公子在前頭等著。
這日到底是在宴會上,紀鳶實則是不好脫身的,尤其,最好不要出了內院,畢竟外院有不少外男,理應避嫌才是,再者,這難得一辦的宴會上,中途還離席跟男人相會,縱使這人是她的“夫”,到底有些不妥。
府上本就人多嘴雜,尤其,這一段時日,縱使紀鳶低調行事,本已處在風口浪尖上了,指不定哪個有心人傳成了青天白日里還在外頭勾搭爺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兒。
紀鳶話音一落,只見那霍元擎抬眼瞅了她一眼,隨即,朝她緩緩抬起了右腳。
紀鳶一愣,一時不知何意。
片刻后,只盯著霍元擎的腳好似打量了一番,良久,才在他腳上那雙青色錦緞的馬靴上瞧見了一到半指長的口子。
原來是他的靴子被劃破了。
馬靴的鞋頭有些尖而翹,就在鞋頭的地方撕開了一道細口,其實,不細瞧,是瞧不出來的。
見紀鳶總算是發現了那道口子,霍元擎這才緩緩將腳放了下去,挑眉淡淡的看著她,沒說話。
紀鳶也定定的回看著他。
兩人久久對視著。
所以,這霍元擎是個什么意思呢?
他的鞋子破了,喚她來作甚?
紀鳶一時皺了皺眉,對視了好一陣,紀鳶只有些尷尬,用帕子拭了拭嘴,試探著開口道:“公子的鞋破了,今日到底在宴會上,多少有些不大體面,不若,公子回屋去換一雙?”
霍元擎單手撐在石桌上,聞言,只伸手往眉心揉了揉,皺了皺眉道:“不用了。”頓了頓,又淡淡道:“頭有些疼。”
紀鳶狐疑的瞧了他一眼,見他閉著眼,面上似乎真的又幾分疲倦,想了想,便道:“咱們院子有些遠,來來回回著實有些麻煩,不若妾這便喚人前頭院里尋根針線來,暫且替公子將破的地方縫上,公子覺得可好?”
霍元擎聞言,這下倒是沒有推拒,只淡淡的“唔”了一聲,隨即挑眉看著紀鳶,淡淡道道:“尚可,去吧。”
紀鳶頓時皺了皺臉,深表懷疑,這人就是專門派人尋她來,給他縫鞋子的吧?
話已出口,倒也不好說話不算數,如此,紀鳶只得朝著遠處的菱兒招了招手。
老夫人院子就在前頭,里頭的無論哪個丫鬟屋子里都會備用針線的,此番來回跑一躺,不過半刻鐘罷了。
***
菱兒走后,紀鳶只得在那亭子里坐了下來。
見亭子的石桌上擺放了一應茶具,及幾碟點心果子,紀鳶只舉起茶壺給那霍元擎倒了杯茶,自己這日起的早,忙活了一整日,腹中早已經饑腸轆轆,見碟子里的綠豆糕綠油油的,瞧著食欲大增,便翹起了小拇指,往碟子里捏了一塊綠豆糕送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口。
糕點軟糯可口,入口即化,果然十分可口。
紀鳶一口氣吃了兩塊。
第三塊吃到一半時,見對面霍元擎目光炯炯的看著她,紀鳶頓時臉上一紅,只有些尷尬的裝模作樣道:“這個綠豆糕好吃是好吃,就是嘗多了有些膩歪。”
說完,立即將咬了剩余半塊放回到了碟子里,又忙用帕子擦了擦嘴,擦了擦手。
正忙活間,一杯茶遞了過來,紀鳶正好渴了,下意識的接了,飲了半杯,飲完后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這個杯子是那霍元擎的。
他方才飲過了的。
正愣神間,只見對面那霍元擎淡淡皺眉道:“太甜了,是有些膩。”
紀鳶一抬眼,只見那霍元擎不知何時將碟子里被紀鳶咬了一半的綠豆糕放進了嘴里,嚼了幾下,只蹙眉咽了下去。
隨即,自然而然的從紀鳶手上接了那剩余半杯茶緩緩灌了下去,將嘴里的甜味給沖進了肚子里。
唔。
原來大公子還有這嗜好?喜歡吃別人吃剩下的東西?
這日,陽光正好,微風不燥,坐在這四面環繞的水榭之中,原是該覺得涼快舒爽的。
只紀鳶卻覺得,臉上微微發著燙。
亭子里一時徹底安靜了下來。
好在,不多時,菱兒尋了針線匆匆趕來了,打破了亭子里這片曖昧漣漪。
***
紀鳶臉上多多少少有些少女春色,只那霍元擎倒是一臉淡然得緊,菱兒來了后,他便毫不客氣的將靴子從腳上拔了下來,片刻后,四下瞅了瞅,眉間輕蹙,過了片刻,將腳伸了過來,擱在了紀鳶的雙膝上。
紀鳶:“······”
紀鳶瞪著眼抬眼去看他時,那霍元擎只微微闔著眼,靠在石凳上,閉目養神了起來。
紀鳶垂眼盯著他的大腳,片刻后,只故意裝作有些嫌棄似的伸手往自己鼻尖扇了扇。
那霍元擎素來耳目靈敏,似乎察覺到了紀鳶的舉動,只緩緩睜開了眼,半瞇著眼看向她。
紀鳶臉一熱,立馬眼明手快的將扇鼻子的舉動該做了撫弄額角零落的散發。
霍元擎挑眉看了紀鳶一眼。
紀鳶心虛的將目光挪到了別處。
片刻后,只覺得腿上那只大腳的重量忽然加重了。
紀鳶咬了咬唇,良久,只冷不丁沖著那霍元擎道:“這鞋子做工精美,手藝精湛,應該是霽月姐姐做的吧,公子,妾的手藝跟霽月姐姐的有些不同,針法也大不相同,貿然縫補,怕毀了鞋子原本的款式,不若,還是讓霽月姐姐來替您縫上吧?”
話音一落,只見那霍元擎瞇了雙眼,一動不動的盯著紀鳶。
紀鳶一時只有些心虛,又立即補充道:“我的意思是,我手藝不好,公子還請將就些吧。”
霍元擎這才復又闔上了眼。
良久,忽而冷不丁道了聲:“毀了便毀了,一雙鞋子而已。”
紀鳶癟了癟嘴,心道,還是雙新鞋了,這鞋子至少也做大半個月,他一句說毀便毀了,真替那陳氏不值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