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至此,紀鳶便又再也未曾出過門了。
每日只老老實實的待在她的竹奚小筑里,倘若屋子里多了一尊菩薩,便與那青燈古佛的廟里生活無異了,區別僅僅在于,在廟里吃不了葷腥吃食,在這里倒是隨便吃吃喝喝。
說無聊,倒也并不無聊,畢竟這么多年,差不多也已經習慣了。
倒是一月后的王婉君生辰,紀鳶破例去了一回,只不過王家初來乍到,在京城尚且并未站穩腳跟,且王家真正得勢的乃是王家大房,二房不過是沾親帶故跟著過來投奔的罷了。
是以,這日王婉君生辰宴上,除了紀鳶,及王家幾位堂姐妹,便再無旁人了。
紀鳶能來,王婉君高興地直蹦跶,都十二歲的大姑娘了,竟還跟個小孩子似的。
王婉君一臉興沖沖的領著紀鳶觀賞了她的閨房,又領著她逛王家新修繕好的園子。
王家那府邸自然不能夠跟霍家的財大氣粗相提并論,府邸里的裝飾式樣,皆是按照山東老家的風俗習俗裝點而成的,紀鳶每每瞧了都有些挪不動腳了。
只覺得這一處院子的風景跟紀家院落里的頗為相似,那一處用老梨花木打造而成的軟榻是出自祁東縣上老李記家的手藝,小尹氏屋子里當初也擺放了一張一模一樣的,連靠背上雕花的紋理都好似如出一轍。
雖然心里頭有些傷感,到底是高興居多的。
十二歲的王婉君這日化身小大人,親自招待紀鳶,頓時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只見她將紀鳶招待得通體舒暢,王婉君事后坦言道,原來王婉君母親現如今正試著教導她掌家了,這待客之道便是掌家中頂頂要緊的一門學問。
紀鳶聞言后,心下忽而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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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在有些家世的府上,女子到了十二三歲,便會慢慢學著掌家了,畢竟女子十五及笄,便可準備為嫁人做打算了,他日嫁到婆家,家常瑣事不斷,倘若既不能為婆婆分擔,又不能為夫君打點好后宅瑣事兒,那便是愚婦一名,在那深宅后院之中,怕是要吃盡苦頭的。
想當年霍家霍大姑娘,年方十三時,便早已行事穩妥,遇事不急不躁,當年在霍元昭的昭暉院所發生的那一幕,至今,那霍元嫆的行事作派,便是到了現如今,紀鳶仍能記憶猶新。
端午那日一見,果然那霍元嫆嫁人后的日子是過的風生水起,婆婆疼夫君愛的,較之當年在霍家當閨女的時候,越發光彩照人了。
可反觀霍家底下這幾個庶出的,無論是霍元昭還是霍元芷,旁的不說,至少在行事作派上,較之當年的大姑娘,真真是差遠了。
前有當家的主婦親自教導,后幾個到底皆是姨娘養大的,這之間的差距現如今瞧著還小,怕是越往后,差距便會愈發大了起來。
不過,說到底,都是有人教的。
反觀紀鳶自個。
好在還有姨母跟嬤嬤在。
她起先甚至還是一個居無定所之人,現如今能夠走到這一步,紀鳶心中唯有感激跟慶幸。
或許越長大,便越發覺,人與人之間是壓根就沒有可比性的,或許隨著年齡的漸長,現在、以后、未來,會出現越來越多的煩惱,不過,擁有一顆知足的心,想來當能長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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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日子進入夏季后,便有些燥熱難熬了起來。
每每到了盛夏,便是紀鳶最為發愁的日子,天氣燥熱不說,蚊蟲還特別多,紀鳶的肌膚細膩,若是不甚被那蚊蟲咬了去,便會紅腫了一大片,要過好些日子才能消散。
為此,紀鳶特意在院子里種植了一小片薄荷林,每每到了六七月份,薄荷花開的時節,便親自摘了薄荷葉薄荷花洗凈了,又添置些其余香料,一道塞到香囊里頭,戴在身上便能稍稍抵擋些蚊蟲之類的。
這日,紀鳶多制了幾個,分了幾個送到了尹氏的洗垣院,又送了幾個去往昭暉院。
頓了頓,猶豫再三后,還是悄悄吩咐菱兒跑到那竹林里,悄無聲息的往那竹林深處的木頭樁子上的竹竿上掛了兩個,她知道那大公子每日夜里都有前往竹林挑燈夜讀的習慣,竹林蚊蟲更加繁多,此番算是對那日那大公子的出手相救表達的丁點···謝意罷。
末了,還特意留了一個給鴻哥兒。
想到鴻哥兒,紀鳶隨即抬眼瞧了一眼外頭的天色,夏日天色晚得較慢,可眼下,太陽已經落山了,在用不到半個時辰,天色便要暗了,往日這個時辰鴻哥兒早回了。
“春桃,你且再到院子口去瞧瞧,這幾日是怎么回事兒,竟一日要比一日晚歸···”
春桃聞言,便立馬跑去了,遠遠地立在院門外的大石塊上踮起腳尖往竹林一側瞧去,壓根半個人影也見不著,春桃在院子外又等了片刻,末了,只一溜煙的跑了進來稟告著:“姑娘,壓根沒瞧見小少爺半個人影,是不是夫子那里又給耽擱了···”
菱兒將紀鳶方才搗騰香囊剩余的料子邊邊角角都整理好了,聞言,手中一頓,只皺了皺眉道:“姑娘,需不需要奴婢跑到五公子院里前去打探一下,瞧瞧五公子回了沒?”頓了頓,只又道著:“這幾日小少爺鎮日晚歸,說實話,奴婢都已經有兩三日未曾與小少爺打過照面了···”
紀鳶聞言,只輕輕蹙了蹙眉,道:“再等上一刻鐘,若是還未歸來,便去吧···”
結果,不止等了一刻鐘,生生等了半個時辰,菱兒匆匆去了五公子院里,這才得知,原來五公子也尚且未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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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到了點便沒吃食,春桃早早便將晚膳備了來,眼下,早已經涼了。
菱兒勸解道:“飯菜都已經涼了,姑娘,要不您且先用吧,回頭給小少爺留點兒,待小少爺回來后,奴婢在到院子后頭給小少爺熱熱便是了。”
原來,為了方便往日里打打牙祭,紀鳶曾領著鴻哥兒等人在院子后頭搭建了一個小小的灶臺,后來廚房里的飯菜要么冷了,要么不合胃口,便常常在此處再加工一回。
菱兒說罷,卻見那紀鳶久久未曾開口說話。
她有些納罕,緩緩走過去一瞧,便瞧見自己姑娘坐在梳妝臺前,只伸手一下一下輕刮著自己的眼睛,菱兒見狀后,眼皮頓時一跳,忙問道:“姑娘,怎么呢,可是眼睛不舒坦?”
紀鳶聞言,輕輕皺眉道:“這兩日也不知怎么的,眼皮子竟跳得十分厲害,鴻哥兒這會兒還未歸來,我心里頭始終有些不踏實,且在等等吧,甭說你,便是連我都已經有兩三日未曾跟他好生說說話了,這孩子,便是要忙,也不該是這個忙活法,若是累了身子,只有得不償失的份···”
紀鳶說著,便又覺得眼皮開始跳了,還跳得十分厲害,她直接用手將整只眼睛給捂緊了,嘴里嘮叨著:“左眼跳災,該不是當真會出什么事兒吧···”
正說著,春桃只立馬興沖沖的沖紀鳶喊著:“回了,回了,姑娘,小少爺回了···”
紀鳶立即起身,迎到了門口,卻見鴻哥兒立在門外給她匆匆問了聲好,便睡眼惺忪道:“姐,已經在夫子那里用飯了,今兒個累慘了,我累到連眼皮都撐不開了,且先去睡下了,姐,你也早些休息···”
說完,只一臉疲憊的遠遠朝紀鳶打了個招呼,竟然連門都沒有進來,就匆匆轉身回了自個屋子。
紀鳶見了頓時皺頭緊緊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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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紀鳶憐惜鴻哥兒讀書累,特意趕早去給鴻哥兒送早膳。
結果未料到竟然又生生撲了個空,春桃只道著她早起上茅廁時,天還未亮,便見小少爺起了,以為小少爺在晨練,卻未料,原是那么早便離府了。
聽到這里,紀鳶心下微沉。
一日兩日有事便也罷了,日日都這般神出鬼沒,仿佛特意避著她似的,事出反常必有妖,于是,這日夜里,紀鳶直接等候在了鴻哥兒屋子里,直至掌燈時分,鴻哥兒才姍姍歸來。
大概知曉紀鳶已經起疑,已經避無可避了,鴻哥兒唯有在進門時腳步停頓了片刻,隨即,只緩緩提著步子踏了進來。
在鴻哥兒進門的那一刻,瞧見到鴻哥兒額頭上、眼睛上、嘴角處滿臉皆是一塊一塊觸目驚心的淤青時,紀鳶心下一跳,隨即只緩緩抬手用力的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