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
正如無數記載之中所言,魔界終日幽暗,少有天光長明之時。
聞人夜踏入荊山殿,將披風的系帶隨手解下交給一旁的屬下,由于魔界地理環境的影響,他的魔角逐漸地顯示出來,其上氣息猙獰可怖,遠沒有給江折柳看時柔和內斂。
在荊山殿點燈的魔是以本體現身的,約有兩米余高,有一條堅硬至極的骨尾,此刻正盤在荊山殿的石柱邊上。
聞人夜坐到正殿主位上,伸手拿起桌案上的玉簡,隨著魔氣激發,內中的所有關于攻打玄通巨門的記錄和消息都顯示在了眼前,分門別類,條條清楚,他一路讀下去,到末尾之時才稍稍停頓,抬眸望向給他傳訊的釋冰痕。
“一切順利?”聞人夜將這四個字咬在齒間玩味了一會兒,“釋冰痕,你說的舉步維艱、停滯不前,是從何而來?”
釋冰痕是為數不多可以直接聯系聞人夜的大魔,他驍勇善戰至極,業務能力也很強,一般情況下,不會為了自己可以解決的小事去打擾尊主。
一身紅衣的大魔靜立階下,低頭拱手道:“尊主,您……”他欲言又止,停頓一剎才道,“您與江仙尊的事情,已經傳入了魔界,這次請您回來,是……”
“是我決定的。”
隨著這一句話落下,一個龐大的陰影踏入荊山殿。燭火照亮對方身上鋪滿著的骨鎧和倒刺,還有背后徐徐展開的骨翼。
與此同時,荊山殿的魔石大門驟然一動,層層禁制從門上煥發光芒,亮起恐怖的血紅色光芒。
聞人夜將手中的玉簡放回案上,他一雙紫眸不斷變化著顏色,或深或淺,情緒壓抑地翻涌著魔氣。
“……父親。”
眼前龐大的骨翼貼住血色的鎧,逐漸地收攏融化,龐大猙獰近乎于兇獸的魔軀散去,漸漸露出人形的面貌。
聞人戩立在殿中,手中拿著一根骨杖。
“江折柳。”他念了一遍這個名字,“他跟魔界的關系,你不會不知道。這些年來如果沒有他,修真界的那一筐廢物敗類,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我這一次讓你回來,是想直接當面問你,你和他的那些事,是不是真的?”
這簡直是一道答案不定的送命題。
江折柳一直以來擔心的事情發生了。他為對方做的那些事情,必然會受到一定的指摘和阻攔,魔界不會信任沉迷于情愛之中的尊主,他會面臨許多的挑戰。
聞人夜站起身,走到了對方面前。
“是。”對于江折柳以外的人,他回答這句話,根本不會有任何猶豫,“無論發生什么,我都不會放手的。”
他一向都很執著,不會輕易放棄一件事情。聞人戩對他的脾性了若指掌。
他沉吟片刻,道:“那為什么沒有搶回來?”
聞人夜話語一噎,完全沒預料到是這么一句話,心里打好的草稿都被說亂套了。
“不應該啊。”聞人戩敲著骨杖,“整個修真界都說你對人家殘暴不仁,強取豪奪,魔界上下都高興得三天沒睡著覺,以為馬上就有魔后帶回來了……結果等了你這么多天,一點動靜都沒有。”
“江折柳,嘖嘖嘖,那位主兒,成了我兒媳婦……”他在小兒子面前來回走了幾遍,語氣不知道飄到哪兒去了,轉過頭又板著臉,“一票大魔眼巴巴地等你,結果你呢?不出點什么事兒都叫不回來,你就是這么當尊主的?”
江折柳一直以來擔心的這些事情,在魔界發生得好像有點奇怪。
聞人夜反應極快,立刻從這兩三句中、結合魔界的具體情況推測出了這群大魔都是什么思想,道:“他們都沒被折柳揍過癮?”
底下那群年紀較長的大魔,哪一個沒被江仙尊抽過,凌霄劍的傷口幾百年都不會痊愈,哪一個不是又氣又恨簡直牙癢癢,可一聽說他們尊主跟江仙尊的事兒,他們一邊氣得牙癢癢,一邊又立刻覺得尊主的眼光也太好了。
全天底下就這么一個能讓魔界所有人都從心里服的魔后。
聞人戩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連你都能因為被打敗而念念不忘,把劍傷當定情信物那么養,還不許別的同族魔心萌動?”
聞人夜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不許。”
“……行了你。”對方敲了敲骨杖,“我還在魔界,玄通巨門向來只要有一位半步金仙坐鎮即可,你這次回來,主要任務是安定民心,然后去早點把我兒媳婦帶回來。”
他轉過身指了指荊山殿門口的血色禁制,續道:“這個禁制是下給別人的,低你兩個大境界的魔族都進不來,夜兒,好自為之,不用謝了。”
聞人戩說完,便帶著骨杖轉身出去了,絲毫沒有為自家兒子解釋的想法。反而是一旁的釋冰痕看了看禁制,嘆道:“尊主,你現在還沒反應過來嗎?”
聞人夜慢慢地道:“有一點反應過來了。”
釋冰痕不知道是該同情還是該嫉妒:“雖然大家嘴上都說著打敗江仙尊,恨得牙癢癢,但其實……”
以魔族的慕強程度,江折柳簡直就是大魔們隱而不發的夢中情人,遙遠無望的高嶺之花和白月光。更何況人家又長得那么好看……只不過以前大家都覺得沒有希望,洗洗睡了,結果冷不丁的,發現自家上司跟白月光搞上了!
沒有見過江折柳的魔族,自然覺得這件事特別長臉,但那些頗有資歷的大魔們,心里就非常不是那么回事兒了,個個都吃了一口虛無縹緲的陳年老醋。
“估計很快就會有大魔過來挑戰您了。”釋冰痕都不知道該同情誰,以尊主的實力,這基本就是來挨揍。但不挨一頓揍,就讓上司把夢中情人娶走了,好像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兒。“那個,要不您……下手輕點?”
魔界沒有第二種安民心的辦法,基本打一頓就安心了。
聞人夜隨意地擰了擰手骨,道:“輕了怎么能長記性。”
覬覦他養的小柳樹?
找死。
————
就在魔界進行和諧地彼此切磋時,余燼年終于確定了長期使用的藥方,隨后不久,江折柳便向他辭行。
余燼年近來的事情也很多,他將王墨玄身上的所有契文、蠱蟲、詛咒都記錄了下來,一個一個地分析解法。他和王墨玄的機會都不多,一旦讓王文遠發覺到,接下來面對的就不止是這些了。
他想要把所有可以危及對方生命的地方全部都解除掉,這樣王墨玄就可以徹底脫離王文遠的控制,不用被迫留在天機閣。
余燼年這幾天忙得頭發都掉了一大把,只不過江折柳離開當日,他還是親自相送。
那匹魔馬是聞人夜留下的,此刻親昵地靠在江折柳懷里,馬頭貼在他胸前拱來拱去,一副被迷得找不著北的樣子。
余燼年從旁邊看了一會兒,嘖嘖贊嘆道:“還真挺隨他的主人的,我看聞人尊主也差不多是這個德行。”
江折柳退開半步,轉過身看向余燼年:“叨擾許久,這次要多謝你。”
“噯,何必說謝。”余燼年擺了擺手,“我只不過是盡我應盡之義……只不過正好也確實有事,想拜托前輩。”
江折柳看著他說下去。
“前幾日墨玄來找我,全身上下都是各種奇門詭道和控制手段,有一些一看便是王文遠的手筆……這王八蛋,我遲早要弄死他。”余燼年話語稍頓,從儲物法器中取出一張雪白的靈宣,他展開靈宣,將上面的詛咒篆文給江折柳看,“這一種詛咒,我查遍典籍,翻遍道書,也實在找不到痕跡,還請前輩幫忙看一看。”
江折柳接過靈宣,在繪制而出的圖樣上注視良久,半晌才道:“……鎖聲咒。”
“鎖聲咒?這是什么?”
江折柳沉默一剎,解釋道:“這是一種控制類詛咒,往往是用在傀儡身上的。可以通過口訣控制一個人能否發聲。”
余燼年微微一怔,繼續問道:“這個口訣是固定的嗎?”
詛咒大部分都有相應的解除口訣和方法,一個詛咒的恐怖通常不在于它強烈的效果,往往在于它的隱蔽性。像是諸多危險程度極高的詛咒,都在很多典籍上有相應的解法記載,而流通性越低的詛咒,往往就越難以解除。
江折柳輕輕嘆了口氣,道:“不是。這是非固定口訣,應該只有王文遠才知道。”
非固定口訣……
余燼年深吸了一口氣,緩和了一下情緒,隨后將靈宣收了起來,道:“前輩此行回終南山,一定要一路小心。雖然聞人尊主把墨鐲留給了你,但也不要太過依賴一只魔……指不定什么時候,他就會暴露本性,忍耐不住,非要跟你……咳。”
接下來的內容有些不太好說。余燼年倒不是不信任聞人夜的人品,他只是不信任對方的自制力而已。
醫圣閣下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做點什么,他忍痛從儲物法器中掏出一本壓箱底的傳世之作,交給了江折柳:“這個,你回去的路上慢慢看。”
江折柳接過古籍,見到上面毫不避諱地寫著《陰陽承和術》五個大字。
“雙.修秘典?”江折柳掃過一眼,“這個……”
雙.修之術的典籍有很多,以江折柳頗為廣泛的知識面,也不是不知道這方面的知識,不覺得這有什么讓余燼年寶貝的。
余燼年看他的神情,就知道對方沒有放在心上,忍不住湊過去附到他的耳邊,低聲道:“這是一本近乎于邪道的秘典,作者是一位天靈體。”
……天靈體?
天靈體寫這種書,如果內容是真實的,那的確是近乎于邪道了,不知會誤了多少年輕英杰。
“前輩,你好好吸取一下經驗。”余燼年真誠無比,“要是聞人尊主強迫你,也不至于太過被動。”
江折柳這聲“謝謝”卡在喉嚨間,說不太出口。
他的小白花人設仿佛在修真界已經根深蒂固了,就連余燼年這種貼近事實真相的人,都覺得聞人夜的自控能力應該不太行。
只有江折柳知道,那個人抱著自己壓倒在床上,都只是委屈得不得了地蹭一蹭,連親他都親得小心又忐忑。
收下這本新書之后,江折柳帶著常乾和阿楚離開了丹心觀,返回終南山。
路程遙遠,走得也很慢,好像在等什么人。
阿楚上了馬車,進來掌燈時,見到神仙哥哥看書看到一半睡著了,衣衫還沒脫。
馬車的內部空間很大,是封印的折疊空間。神仙哥哥的床榻很軟、錦被很輕,都是上好的材料,觸摸時都散發著一股名貴的氣息。
阿楚掌了燈,用金絲剪把燭心挑亮了,然后再罩上燈紗。他靠在江折柳身邊,看著他垂落在肩頭的霜白長發,才忽然發覺神仙哥哥的頭發好像變好了。
雖然沒有回到烏黑的顏色,仍舊白得像雪一樣,但柔潤了許多,觸摸上去時,有一種冷潤如冰的質感。
阿楚感覺自己不存在的哈喇子又要流出來了,他盯著對方睡著時的側臉,看著弧度流暢優美的下頷線,視線再觸上對方薄薄的唇瓣,靜默不動的纖長雪睫,還有對方身上與復生石的味道混雜在一起的,奇妙無比、非常誘人的甜蜜氣息。
他越看越來勁,磕cp的心也跳不動了,滿腦子都是聞人夜是什么狗男人,還是讓我來吧,然后心如擂鼓地湊近一些,把手里的書拿了出來,一邊吸一邊小聲道:“哥哥,把衣服脫了再睡吧。”
大美人柔軟無比地在面前睡著了,衣袖外的手腕都纖瘦皎白,膚色冷得像寒山雪,骨節分明,但脆弱得像是一折就要斷了,從那股誘人的甜蜜中,慢慢地醞釀出一絲隱而不散的藥香,帶著極細微的微苦氣息。
阿楚越看越覺得心動,被蠱得咽口水,想到別人家穿書不是被主角攻略,就是去攻略主角,怎么到他這兒就只能看著大魔頭搞美人,他、他也想搞……
“哥哥,”他低聲喚了一句,“你別這么睡。我幫你把衣服脫了?”
就在阿楚做足了心理準備,正想要發展一下跟神仙哥哥的愛情,或者是地下情的時候。對方才遲鈍地“嗯”了一聲。
過了幾瞬,江折柳的聲音略微低軟的傳來。
“……你過來陪我睡。”
阿楚心中激動不已,覺得天底下的癩蛤.蟆都不能放棄,果然還是有出路的……
“……小魔王,我有點……有點冷……”
阿楚:“……”
他木著臉抖開錦被,給神仙哥哥蓋好,掖上被角,然后坐在床邊,祭奠了一下他單方面存在了五秒的地下情。
作者有話要說:魔界為尊主的婚姻大事高興得三天沒睡著覺。強取豪奪、殘暴不仁……哇,太長臉了叭!
聞人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