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狹小的空間,又這么安靜，他的心跳變化肯定無所遁形。
蕭應離先嘗試了一下，將過于快的心跳壓下來,但沒有什么成效。
撲通、撲通、撲通
安靜的空氣里,心跳聲的存在感變得更強了。
陳松意的右耳貼近他胸膛的位置,哪怕中間還有著一寸距離，那急促的心跳也仿佛直接沖擊她的鼓膜。
如果不是不光用手掌確認了他身上沒有傷，還順勢注入了真氣檢查經(jīng)脈，她一定會斷定他在說謊。
她思索了片刻這種時候自己該怎么做，以兩人此刻置身在血池角落形成的空間里的姿勢來說，并不舒展。
她的一只手還跟厲王綁在一起,隨著他手臂支撐在池壁上的動作而舉起。
所以，剛才她檢查他身上有沒有傷的時候,用得上的只有一只手。
砂石的掩埋下,一點光線都透不進來,而且空氣稀薄,也不能點亮火折子來查看。
兩人彼此都看不見對方的神色,所以被心跳泄露了一絲內(nèi)心情愫的厲王殿下也就不用擔心就這樣被看出什么端倪。
相反，這樣與外面都隔絕、仿佛就只剩下他們兩人的黑暗,讓他先前不打算這么早告知她心意的想法動搖了一下。
外面來救他們的人還不知什么時候來，黑暗的存續(xù)仿佛沒有止境，眼下似乎成為了他告知心意最好的時刻。
應該說嗎
在他心里閃現(xiàn)出這個念頭的時候，停留在他背上的那只手又動了起來。
那只原本半環(huán)抱著他在檢查他傷勢的手，以一種安撫的節(jié)奏在他背上輕輕地拍了拍。
盡管少女什么話都沒有說，但這個動作再清晰不過地表達出了無言的安慰。
她這是以為他在害怕
維持著庇護她的姿勢，厲王的神色在黑暗中變得有些微妙，甚至手臂都無力了一瞬,先前生出的那點動搖也在這一刻被沖散了。
陳松意輕輕地拍著他的背。
這個動作甚至里沒有多少屬于女性的輕柔，只是單純的安撫。
盡管她知道這樣護住自己的人，是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無數(shù)廝殺，在戰(zhàn)場上遇到過更惡劣境況的戰(zhàn)士。
但是像這樣的爆炸坍塌，跟在戰(zhàn)場上的廝殺是不一樣的。
他的心或許沒有察覺這后怕，但他的身體會反映出他的想法。
這個時候不需要多說什么，作為存活下來的兩個人，只需要在這里相互支撐，等著外面的人把他們挖出去就行。
就在她以為有很長一段時間，厲王都不會再開口的時候，以自己的身體護住了她的年輕王者卻在黑暗中問道“你為什么這么害怕是因為預見了我會死嗎”
那在他背上輕拍的手掌一頓，蕭應離便明白自己猜對了。
她可以看見未來，或許就預見了他會死在草原王庭的國師手上。
或許，她還預見了她自己在此人手上的失敗，才會這樣忌憚。
在厲王說話的時候，他的聲音也在胸腔里引起了共鳴。
陳松意聽得到，那失序急促的心跳聲也重新恢復了原本的沉穩(wěn)。
顯然，不管先前他是為什么而心跳失常，現(xiàn)在都不會了。
她于是將停在他背上的手收了回來，放在了身旁的空隙上。
“我不會讓你死的。”
她說，同時在心里補充了一句，這一次我不會讓那個道人成功。
她的聲音從他的胸膛位置傳來，像是整個人縮在了他的庇護之下，完全由他保護著。
這讓被她擋在身后保護了一路的厲王感到了一些平衡。
而她雖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但卻側(cè)面證明了他的猜測
她為保護他而來，卻在未來見到過他的死亡。
他想著，在黑暗中另起了一個話題，問道“常衡他們跟你說過我第一次上戰(zhàn)場時發(fā)生的事嗎”
常氏兄弟是跟她一起活動得最多的天罡衛(wèi)，也是從他第一次上戰(zhàn)場時便跟著他的人。
在蕭應離想來，他們跟她一起的時候，應當會聊一些過往的。
可是聽完他的問題，被他保護著的人卻搖了搖頭“沒有。”
既然沒有，厲王便說起了自己第一次上戰(zhàn)場的事，他說“那時草原王庭的上一任單于還在，經(jīng)過了一個冬天，草原的騎兵照舊來邊關掠奪，兩邊交戰(zhàn)得很激烈。我?guī)е魂牨ズ蠓綌_亂他們，邊打邊跑，跑得太遠了，幾乎迷了路?！?
在陳松意的認知中，厲王從在世人面前嶄露頭角開始，就已經(jīng)是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的戰(zhàn)神了，她從來沒有想過他還有在戰(zhàn)場上迷路的時候。
仿佛察覺到她在想什么，厲王低下頭，向著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知道自己目光的落處應該是她的發(fā)頂。
他曾經(jīng)在江南會館外的馬車上還有之后的相處時，不時就會在她身上聞到的草木清香，在這個時候飄進了鼻端。
他不確定這是自己的錯覺還是什么，畢竟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干涸的血池，血腥氣味掩蓋過了一切，不應該再聞到這種清新的香氣才是。
可是這錯覺般的熟悉氣息，讓他在黑暗中也確認了她就在那里。
于是，他繼續(xù)說道“不管后來你聽到我怎么厲害、在戰(zhàn)場上如何讓草原人避之不及，那也是我第一次領兵作戰(zhàn)。”
“迷失方向、掌握不到有用的信息固然會令人沒有底氣，害怕要遭遇草原人的騎兵，就這樣覆滅在那里?？勺鳛閷㈩I，我要做的是保護我的士兵，帶著他們出來，就要帶著他們回去。
“而要做到這一點，就要讓自己有一顆無論何時都無所畏懼的心。就算強敵環(huán)伺，就算掌握的信息不足，不能讓你像往常那樣作出準確的判斷，設下完美的局面?！?
“久經(jīng)沙場的老將在遇到全然陌生的戰(zhàn)場時，會有更大的幾率把隊伍完整地帶回來，就是因為他們積累了足夠多經(jīng)驗，可以在無法獲得信息優(yōu)勢的時候，也能作出正確的判斷。
“陌生的敵人，多交幾次手你就了解了。別畏懼他，沒有經(jīng)驗就從現(xiàn)在開始獲取，就像今天這樣。而我相信，你一定會保護好我。”
他的意思陳松意明白，就像今天他們沒有死在這里，就是因為她比別人多了一世的經(jīng)驗，熟練地應用了八門真氣，在絕境中奪取了生機。
道人的不可測算和這些超出了她兩世閱歷的狀況，都會抵消她在信息上的優(yōu)勢，而她先前就是太倚仗自己的“先知”了。
“我明白了?！彼f。
面對強敵，需要保持無懼的心，在不能像從前一樣占據(jù)信息差優(yōu)勢的時候，就要采取另一種作戰(zhàn)方式。
不能算無遺策，那就總結過往交手的經(jīng)驗去隨機應變，不能讓自己被束縛住了。
從她的聲音里，蕭應離可以明顯感覺出她振作起來，恢復了平常，“他們廢棄了這里，應該不會再這樣集中于一處，等我們?nèi)プチ?。等從這里出去以后，我們就去風雷寨找我?guī)煾?。?
盡管不知道山下天閣的人已經(jīng)來了，她還是做出了取舍。
蜀中的混亂已成定局，而在這里被孵化、制造出來的東西，道人是不會把他們留在蜀中的。
兩人剛才查探的時候，這里人活動的痕跡已經(jīng)不新鮮，多半是養(yǎng)成了氣候，早早被送去了更遠的地方比如邊關。
讓蜀中陷入尸山血海，如何比得上讓邊關重鎮(zhèn)直接變成死城，再無力抵擋草原騎兵的入侵呢
在兩人說話的時候，一直安靜的外面終于傳來了聲音“殿下殿下”
“軍師軍師你們在哪里”
是他們找到了通道下來，在坍塌堆積的山石中清理出了一條路，逐漸靠近了兩人所在的位置。
兩人立刻停止了交談，陳松意再次伸出了手，按在蕭應離背后的石頭上，催動了勁力。
原本墜落下來，把整個血池都填埋的山石里立刻傳出了聲響。
而受到力勁催動，頂端的石頭滾了下來，在被火把的光芒照亮的空曠山腹中，這一動靜立刻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那里”舉著火把的許昭第一個確認了位置。
下一刻，帶著人下來的岳小將軍跟薛靈音都跟著他們一起奔了過來，然后召集身后的人馬，開始徒手翻開這些堆積的山石“快快點”
此刻，被埋在這里的一人是什么身份，都已經(jīng)不再是秘密。
不管是尋常的將士還是游俠，又或者薛靈音本人，在合力搬開這些巨石的時候，手都在顫抖。
這么大的石頭從高處砸下來，底下人會變成怎么樣他們完全不敢去想。
就算能在石頭下活下來，那剛才的爆炸呢
岳指揮使從山下上來，再從密道入口下到這里，看到下方在搬動巨石找人的畫面，握在刀柄上的手指也同樣顫抖不停。
在走下臺階的時候，他甚至差點沒站穩(wěn)“多派些人手下去”
外面的無垢教教徒已經(jīng)完全被控制，被調(diào)集到下方來的人越來越多，挖掘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終于，站在最前面的幾個天罡衛(wèi)在合力搬開一塊石頭后，看到了從石縫中露出來的衣衫一角。
“殿下”
秦驍激動得聲音都變了形，“是殿下的衣服殿下在里面”
沒有工具，他們徒手搬動巨石。
沒有自家殿下那樣的神力，加上連日的奔波跟先前的鏖戰(zhàn)，體力早已經(jīng)不支。
可是在看到這一片衣角之后，四人卻不知道從哪里榨取出了更多的力量，用已經(jīng)被磨破出血的手，瘋狂地搬動剩下的部分。
隨著他們的速度加快，底下被埋著的人身影也徹底露了出來。
“殿下”火光照亮了這方干涸的血池一角，他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蕭應離的背。
然后，幾人屏住呼吸，看著以撐著池壁的姿勢保護著什么人的殿下轉(zhuǎn)過了頭，顯然神志清醒，沒有什么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