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一想,剛才在這兒的只有個婆子,旁的都是些男人,房里自然是用不上的。
這是大事兒,容不得她多尋思,也不想理會與龔拓之前的糾葛,便繞過他往客棧里進去。
等等。龔拓叫住她,隨后一眼看見她眉間皺了下,便道,我幫你拿。
他看著她抱在懷里的紙。
無雙手一伸,讓他接了過去。
龔拓鼻尖掃過一抹幽香,莫名心中舒了口氣。雖然人還是不和他說話,最起碼知道她是能聽見他的話的。
身子挺直,他勾了勾手,客棧掌柜趕緊跑過來∶“你有何吩咐?”
去把城里最好的穩婆和郎中請來。龔拓道了聲,目光不由往店內看了眼,女子正提著裙子往二樓上。
大概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她瞥了一眼過來。
“需要什么,你就問他們要。”龔拓對著無雙補充了句,語氣前后相較,軟和太多。
無雙不語,直接上了樓。方才龔拓與掌柜的話,她聽到了。
在她記憶中,這位世子生性淡漠薄情,雖然京中有著很高的聲譽,但是他的眼中并不在意旁人生死。老虎山,牛頭崗,今上交給他的差事辦的妥妥帖帖,是真的為了百姓嗎?并不,那些在他眼中,都是功績罷了。
龔拓,他是一個沒有愛的人。跟他五年,她清楚。
走道盡頭,那間最好的客房便是龔拓的,有兩間,里間為臥房,外間為廳室。
無雙顧不得別的,趕緊去幫著婆子照顧豆腐三的媳婦兒。人現在躺在床上,嘴里疼的嗷嗷叫喚,雙腳踢著瞪著,床褥一片狼藉。
這是龔拓睡覺的床榻,若是在伯府,誰敢這么做
“你出去罷,”婆子推著跟進來的豆腐三,“別在這兒添亂?!?
豆腐三嚇得臉都白了,啞著嗓子對他媳婦兒說∶“你可好好地,我在外面等著?!?
說著,抹了一把淚,這才轉身出去。
無雙勸了人一聲,實沒想到這個漢子能掉淚,為了他的媳婦兒。
豆腐三皺巴著個臉,眼淚汪汪∶“曹娘子,好好幫著照看你三嫂啊。”
說完,垂著頭出了客房。
龔拓站在房外,剛想往里看一眼,就被豆腐三給合上了房門。龔拓看著豆腐三一臉淚,不禁挑了下眉,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
“謝謝兄弟,”豆腐三揉揉鼻子,這時也記起眼前這位郎君,是當日雪天,他送斗笠的人,“給你添麻煩了?!?
“小事。”龔拓道,大不了他再換一間房,小點罷了。
他能聽見里面婦人的嘶聲叫喊,偶爾混著那道柔柔的聲音,心里瞬間多了份寧靜。
“這間房多少錢我給你。”豆腐三想到,不能白占人家房間,還虧著這位,才讓自己女人進來。
一日大概半貫錢?龔拓開口。
豆腐三嘴巴張了半天,“明搶”這兩個字到底沒說出來。半貫,他這得做多少豆腐
“不用你還。”龔拓很少幫別人,更不說還是一個平民,兩人面對面的說話。
顯然,豆腐三是不知道自己面前這位的真正身份,搓著手在門前走來走去,嘴里一遍遍的不知道嘟噥著什么。
龔拓被晁得心煩,咳了聲緊張
“是,”豆腐三正好接下話茬,干脆拉著龔拓沿著墻角蹲下,“我跟你說,女人生產就是去鬼門關走一趟。”
被人拉著蹲下,龔拓十分別扭,忍住想將人踹到的沖動。有些后悔讓出自己房間,他還是有公務要忙的。
豆腐三沒看到龔拓的冷臉,一心想著在里面受苦的媳婦兒,不禁喉嚨哽咽∶跟著我,盡讓她受苦。”
龔拓聞言,覺得豆腐三有自知之明,一個買豆腐的,能給女人什么好生活?這人也不撒手,他只能跟著蹲在墻角,一向身子修拔的他,蹲著十分的怪異。
旁邊豆腐三開始沒完沒了的講他的媳婦兒。說人是十里八鄉最好看的姑娘,提親的人踏破門檻,最后選了他這個其貌不揚的窮小子。
“為什么”龔拓問,說實話,豆腐三相貌著實不行。
豆腐三憨厚的抓抓腦袋,黝黑臉上有了笑“她說,我人實在,對她是真好?!?
龔拓難得拿眼瞅了豆腐三“什么是真好你給她送了珍稀禮物”
一看你就沒娶親,豆腐三臉上篤定,隨后道,是人心換人心,你真的打心里對她好,其實她有感知的?!?
“人心換人心”龔拓第二次聽見這句話,無雙對余冬菱也說過這句話。他也尋思過是何意,但聽著是很簡單,可要怎么做
豆腐三往屋里聽了聽動靜,女人已經不再狠命叫喚,稍稍松了口氣∶“大老爺們的跟你說句實話,我喜歡她,掏心掏肺的那種。當時有個白面小書生,也惦記她,可是人覺得自己讀書人,端著那個架子哦。你說,跟了他,還不委屈死
這話龔拓覺得莫名刺耳,白面小書生能給女人更好的生活,不至于吃苦受累∶“這樣嗎?”
“當然,”豆腐三一臉認真,“你愿意要真心,還是虛情假意。”
龔拓薄唇抿緊。真心,當然是要真心。他不是也妄想過嗎
穩婆和郎中這時走了上來,兩人從地上站起,相對于面色不好的龔拓,豆腐三腿腳麻利的迎上去,拉著兩人一頓囑咐和拜托。
一同送進去的,還有燒好的大桶熱水。
最后房門關上,走道上再次剩下兩人。
豆腐三回頭,看著靜默站立的男子,叫了兩聲人都沒有答應,也不知去想了什么。
又過了一會兒,屋里傳來孩子的啼哭聲。
龔拓這時回了神,盯著房間的門板。孩子,曾經他也想讓她給自己生個孩子,他不曾問過她,更不提商議,理所當然的著手去做。
停了避子湯,宮里的求子藥。到底是做錯了嗎?她其實是被迫接受著他的安排。
房門開了,穩婆笑嘻嘻走出來“恭喜呀,是個小子?!?
豆腐三根本聽不見,趕緊沖進房去,喊著妻子的名字。后來覺得聲音大了,又壓低了嗓門。
無雙在屋里,幫著做些端水之類的活兒,耳邊到現在還能聽見三嫂剛才的喊聲。如今孩子順利誕下,母子平安,她也好奇的湊過去看那小娃兒。
小小的一點點包在襁褓中,臉上紅撲撲的,咧著嘴露出光禿禿的牙床。
第一次見到這么小的孩子,還算是她給幫著接生下來的,心中十分高興。
豆腐三蹲在窗邊,一臉心疼看著精疲力盡的妻子。實誠男人不會表達,只能緊攥著人的手,一句句的沒事就好“我雇輛大馬車,咱帶孩子回家,這些日子你好好養著,什么都交給我?!?
三嫂虛弱的躺著,披頭散發得沒了樣子,張張嘴∶“別花冤枉錢,回家牽那臺騾車就行?!?
“不成,”豆腐三搖頭,“回回聽你的,這回聽我的。”
三嫂也就不再說話,蒼白的嘴角勾了下。
兩夫妻簡單的兩聲對話,無雙聽進耳中,突然就明白了當日云娘所說的,在乎你。并不需要知道太多,但是看這倆夫妻就能感覺到,彼此的在乎。
事情算是落下,無雙收拾好準備離去,豆腐三趕緊道謝,說是孩子的三朝酒一定得去,無雙笑著應下,鄰里的有喜事,自該去道賀。
出了房門,她一眼看見站在外面的龔拓,沒想到他會等在這里,手里好抱著那卷對聯紙。他一向很忙,無雙緊要的事總是牽絆不住他,更何況只是一個平民婦人生子。
她也沒想到,他會出手相幫。
我讓人找了馬車,你同那產婦一道回去吧,龔拓開口,并沒有說別的,把紙送回無雙手里,既然你們相識,也照應下。
無雙抱著紙卷,想了想∶“我去下面等?!?
“好?!饼復芈曇魩еp和,多久了,也算是等到人的一句話了罷。
無雙走上樓梯,后面的人并未跟上來,她稍緊的心弦松了些,最怕的就是他追上來,被這么多人看到。
北越,宏義王府邸。
外頭冰天雪地,盡管待在北越多年,然而凌無然還是不能適應北地的嚴寒。
冬日的大部分時間,她便留在寢室中,不得已出門總是披裹得嚴嚴實。
她站在窗口,看著院中玩雪兒溥遂,嘴角掛著慈愛的笑。孩子就是知道玩兒,根本不知道怕冷。
沒一會兒,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進院中,大跨步到了溥遂身后,一把撈起舉高,孩子驚得嘰哇亂叫,很快就咯咯的笑起來。
溥瀚漠放下兒子,瞅了眼窗前。雪光明亮,那抹細弱的身影仿佛隨時會消失一般。
他讓仆從帶著溥遂出去院子,自己從雪里出來,推門走進屋里,暖熱的氣息撲面而來。
怕冷還開窗?溥瀚漠走過去,手一伸將窗扇關上,低頭瞧著凌無然的鼻尖掛著一抹紅,不由想起了多年前初次見她。
也是這樣的大雪天,瘦小的她用藥麻翻了他……
凌無然莞爾一笑,身子往前一靠,臉貼在男人胸前∶“才看了一會兒?!?
溥瀚漠喉結滾動一下,手掌熟練地托上女子細腰∶“我看遂兒自己挺孤單的,要不咱給他填個兄弟姐妹”
“王爺”凌無然仰臉,一雙靈動的眼睛染著薄嗔。
每回這門一關,他腦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兒,深藏之下的某處也開始蠢蠢欲動的準備。
行,溥瀚漠拖著長尾音,妥協一樣只是摟著人,不再做別的,阿然,觀州有消息了。
凌無然微怔,嘴角張合兩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