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心智健全、良知未泯的正常人,絕無可能犯下如此多喪盡天良、人神共憤的罪行。
整整二十三條鮮活的生命?。?
他們是誰的父母,誰的子女,誰的摯愛?他們的逝去,又給多少個家庭帶來了永不磨滅的創傷和無法填補的空洞?
審訊室內,燈光慘白,氣氛壓抑得幾乎令人窒息。
起初,董奮明還心存僥幸,試圖以沉默或狡辯蒙混過關。
然而,在幾位經驗豐富的審訊專家層層遞進、步步緊逼的強大心理攻勢下,在一項項如山鐵證被冷靜地、有條不紊地陳列出來之后,他內心深處那本就搖搖欲墜的防線,終于開始全面崩潰。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耷拉著腦袋,用一種混合著麻木、追憶甚至是一絲扭曲“成就感”的復雜語氣,開始交代那罄竹難書的罪行,以及那深藏背后、扭曲不堪的犯罪動機。
令人不寒而栗的是,他的記性好得出奇。
跨越數省、時間跨度幾個月的七起血腥命案,涉及二十三條人命的殘忍剝奪,每一個作案細節,甚至包括被害人臨死前的驚恐表情、現場物品的擺放、乃至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他似乎都記憶猶新,描述得細致入微,仿佛在回味一場場由他自導自演的“杰作”。
不僅如此,那些伴隨謀殺發生的盜竊、侵犯等關聯案件,他也一一和盤托出,邏輯清晰,條理分明。
從他的供述中,一個清晰的犯罪模式浮現出來:他作案的首要目標,往往是女性,尤其是擁有年輕漂亮女孩的家庭,滿足其扭曲的性欲是首要驅動力。
其次,才是覬覦那些現金相對較多的小賣店或農家,為他的逃亡生活提供經濟支持。
但也有例外,其行為的隨機性與殘暴性令人發指。
他提到了數月前發生在江北省的一起命案,一對老實巴交的農民夫婦慘遭毒手。
原因竟僅僅是董奮明在田間一個稻草堆里睡覺時,這對夫婦在附近焚燒秸稈,不慎燎著了他的幾根頭發。
這微不足道的冒犯,在他扭曲的認知里,竟成了必須以血償還的奇恥大辱。
出于極端的報復心理,他當天深夜便潛入那對夫妻家中,殘忍地將他們殺害,并縱火焚燒了房屋。
董奮明的詳細供認,為警方解開了許多此前懸而未決的謎團。
例如,在某起案發現場,提取到一個令人費解的、寬達15厘米的襪印,這與常規足跡特征嚴重不符。
原來,那次作案時,董奮明異想天開地將襪子套在了鞋子外面,那15厘米的寬度,實際上是鞋子的寬度。
后來他覺得此法不夠穩妥,又“改進”為將秋褲套在鞋子外面,并沿用了相當長一段時間。
這種種看似愚蠢、實則反映了其狡詐與不斷“總結經驗”的行為模式,讓參與審訊的資深刑警都感到背脊發涼。
然而,比起作案手法的離奇,警方更迫切想要洞悉的,是深藏在這個男人心底的、那股驅使他對同類施加如此極端殘忍行為的黑暗源泉。他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隨著檔案的調閱和董奮明自身的供述,他的人生軌跡被一點點拼湊起來:董奮明,1972年7月出生,漢族,初中文化,江北省白象縣董家坳村人。
出乎許多人意料的是,他并非天生愚鈍。
相反,童年乃至初中時期,他天資聰穎,學習成績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曾是家人和鄉鄰眼中“有出息”的孩子。
然而,人生的轉折發生在高中階段。
進入更廣闊的高中后,他敏銳地,或者說偏執地,感覺到“讀書無用”。
他發現,寒窗苦讀似乎并不能迅速改變家中積貧積弱的現狀。
對金錢的渴望,對快速“成功”的畸形向往,如同毒草般在他心中瘋長。
他開始厭棄學業,心思活絡起來,整天琢磨著如何“走捷徑”弄到大錢。
最終,他選擇了輟學,加入了南下打工的浪潮。
但打工的艱辛與收入的微薄,遠遠無法滿足他急劇膨脹的物欲。
他覺得靠體力賺錢“太慢、太少”,于是很快便在同鄉的引誘下,一步步滑向了盜竊的深淵。
1992年,年僅20歲的董奮明,因盜竊被江北省某公安機關勞動教養兩年。
這第一次的牢獄之災,非但未能讓他迷途知返,反而讓他結識了更多社會的陰暗面。
1995年,他再次因盜竊被捕,被勞教一年。
正是在這次勞教期間,他被安排在采石場進行高強度勞動,日復一日地揮舞鐵錘砸石頭。
也正是在這里,他“熟練掌握”了錘子這類鈍器的使用技巧,為其日后駭人聽聞的暴力犯罪,埋下了致命的伏筆。
那么,又是什么導致了他對女性,尤其是特定類型女性,產生如此病態的憧憬與極端的仇恨呢?
根據董奮明自己的供述,這一切都與四個女人密切相關,是四次關鍵的情感創傷,層層疊加,最終將他推向了毀滅的深淵。
第一個女人,發生在他初次離家打工之時。
年僅18歲、情竇初開的董奮明,與那位三十多歲的女房東發生了關系。
這是他的第一次,生理的刺激與情感的懵懂交織,讓他天真地以為找到了歸宿,打算與女房東長相廝守。
然而,殘酷的現實很快擊碎了他的幻想——他發現女房東生活不檢點,情人眾多,他不過是其眾多露水情緣中的一個。
這次經歷,讓他對三十歲左右的成熟女性產生了根深蒂固的偏見和厭惡,認為她們“很臟”。
一種扭曲的認知開始形成:只有涉世未深、純潔無瑕的小女孩,才是“干凈”的。
影響他的第二個女人,是他心底一道從未愈合的傷疤,甚至可能連他自己都未能完全清晰意識其深遠影響。
由于從小聰明、學習成績好,他早早便與村長家的女兒訂下了親事。
那位村長的女兒,是十里八鄉有名的俊俏姑娘,成為董奮明青春時代最大的驕傲和奮斗動力。
他努力讀書,后來渴望快速賺錢,很大一部分動力都來源于此——他要風風光光地娶她過門。
然而,命運弄人。正是為了賺“快錢”娶親,他在某市盜竊失手,被判勞教兩年。
這牢獄之災,讓他錯過了約定的婚期。
當他滿心期待地刑滿歸家,興沖沖地去尋找未婚妻時,得到的卻是她已嫁作他人婦的噩耗。
這個打擊對他而言是毀滅性的。
從此以后,一種強烈的補償和報復心理開始滋生。
每當看到那些年輕漂亮的女孩,他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背叛(在他看來)了他的未婚妻,內心便會涌起一股難以控制的、想要強行占有和摧毀的沖動。
他與第三個女人的恩怨,發生在他第二次被勞教釋放之后。
那時他已二十七歲,依舊孑然一身,前途迷茫。
1997年夏天,在某市一處偏僻地段,他看到一個漂亮女子獨自行走。
長期壓抑的欲望和扭曲的心理瞬間沖昏了頭腦,他猛然從背后撲倒對方,意圖實施侵犯。
萬萬沒想到,這個女子性格極為剛烈,奮力反抗,并瞅準機會,一口狠狠咬在他的臉上,硬生生撕掉了一塊皮肉!
劇痛讓董奮明瞬間松手,女子趁機逃脫。
幾天后,董奮明因再次盜竊被捕,而這次,警方通過他臉上的咬傷,順藤摸瓜,將那起侵犯未遂的案件也一并偵破。
最終,他因盜竊和侵犯未遂兩項罪名,被判處有期徒刑6年。
2002年,董奮明因在服刑期間表現尚可(或許只是善于偽裝),獲得減刑,提前出獄。
此時,他已年滿三十,卻一事無成,一無所有,與社會嚴重脫節。
漫長的牢獄生涯,非但未能讓他悔過自新,反而讓他對社會積累了極度的仇恨。
他偏執地認為社會待他不公,憑什么別人可以錦衣玉食,妻妾成群(在他的想象中),而自己卻一次次被警察抓進監獄,失去自由,失去愛情,失去一切。扭曲的價值觀和反社會人格在此刻徹底成型。
于是,在這第三次出獄之后,董奮明完成了他從盜竊犯到暴力性犯罪者,再到冷血殺人魔的最終蛻變。
他明確地以侵犯為目的,開始攜帶錘子等工具,流竄各地,尋找作案目標。
2002年秋天,他將魔爪伸向了江北省某縣。
在一處偏僻的魚塘邊,他看上了一個看守魚棚的年輕女孩。
深夜,他潛入魚棚,先用錘子猛擊同屋女孩奶奶的頭部,使其昏死,隨后又以同樣手法擊暈了女孩。
就在他欲行不軌之時,女孩在劇痛中突然蘇醒,求生的本能讓她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她一口死死咬住董奮明的舌頭,用力一扯,竟將其舌尖生生咬下一塊!
鉆心的劇痛和再次失手的暴怒,讓董奮明徹底失去了人性。
他掄起鐵錘,瘋狂地砸向女孩和那位已經奄奄一息的老人,直到她們完全停止呼吸……
這次受傷,讓他連正規醫院都不敢去,只能采用土辦法,口含雞蛋清自行消毒,足足煎熬了兩個月,傷口才勉強愈合。
這是他與第四個女人的致命遭遇。
至此,他對女性的所有復雜情感——渴望、占有、恐懼、仇恨——最終徹底凝固為一種極度變態的毀滅欲。
在他扭曲的認知里,唯有通過暴力侵犯乃至最終殘忍地殺害她們,才能讓他那顆被仇恨和欲望填滿的、永無寧日的心靈,獲得片刻虛假的“平靜”與“掌控感”。
他的這種畸形、黑暗的心理,早已注定其最終的毀滅。
等待他的,必將是法律最嚴厲、最公正的嚴懲。
……
就在董奮明被押解回白云市公安局的同一天,章恒也風塵仆仆地回到了白云市。
真兇已然落網,案件的偵辦取得了決定性勝利。
后續那些繁瑣卻至關重要的工作——諸如對嫌疑人的深度審訊、龐雜證據的系統歸納整理、所有案卷材料的補充完善、以及為提起公訴所做的各項準備——自然有相關專業的同事負責,不再需要章恒事必躬親,勞心勞力。
此時此刻,章恒終于可以真正地、徹底地放松下來。
多日來緊繃的神經得以舒緩,高度集中的精神逐漸松弛。
他現在需要做的,是等待案件最終的司法流程走完,然后,坦然接受那應得的論功行賞。
當他再次踏進青陽區分局的大門時,敏銳地察覺到,這里的氛圍與往日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
同事們投向他的目光中,除了往常的友善,更增添了幾分難以掩飾的敬佩,甚至是一絲崇拜。
“章隊,回來啦!”
“章隊,您可真是這個!”有人一邊熱情地打著招呼,一邊由衷地豎起大拇指,“太厲害了!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是啊,章隊,這回可是給咱們分局,不,是給咱們整個系統都長臉了!”
面對同事們發自內心的贊譽和熱情,章恒臉上沒有絲毫的驕矜之色,更沒有流露出任何“居功自傲”的架子。
他依舊像往常一樣,臉上掛著溫和而謙遜的笑容,一一回應著大家的問候,語氣平和,態度懇切,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份內的普通工作。
走進自己那間熟悉的辦公室,一股久違的安寧感包裹了他。
他放下簡單的行囊,渾身上下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輕松。
他拿起角落的抹布,浸濕擰干,開始仔細地擦拭辦公桌和椅子,拂去連日積攢的薄塵。
動作不疾不徐,仿佛在進行一種儀式,拂去征塵,也整理心情。隨后,他走到辦公桌前,將桌上的臺歷輕輕翻動了幾頁,讓顯示日期的那一頁,準確地停留在今天。
剛做完這些,他端起剛剛泡好的一杯熱茶,氤氳的茶香沁人心脾。他正準備坐下來,好好翻閱一下這幾天堆積的報紙,了解一下錯過的新聞,辦公室的門,卻在這時被輕輕敲響了。
“請進?!闭潞惴畔虏璞?,聲音洪亮而平穩,透著一種經過充分休息后的中氣十足。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動作似乎帶著一絲不同尋常的小心翼翼,甚至能感覺到門外人的一絲猶豫。
然而,令章恒微微感到意外的是,推門進來的,竟然是分局的一把手——局長葉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