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倆人臉上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嚴肅與隱隱的不快,章恒敏銳的感知立刻告訴他,就在自己敲門之前,這間辦公室里很可能剛結束一場不算愉快的交流。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爭論后的凝滯與火藥味。
章恒腳步微微一頓,心中閃過一絲遲疑。
這種情況下,自己是否應該暫時回避,等晚些時候再來?
他正打算找個借口先離開,胡志華卻已經首先開口,打破了這略顯尷尬的沉默。
胡志華臉上的神色緩和了不少,但眉宇間那抹凝重依然清晰可見,他語氣盡量平靜地詢問道:“章恒同志,找我有事嗎?”
見領導主動詢問,章恒也不好再轉身離開,便干脆邁步走進辦公室,他沒有繞圈子,直接切入主題,語氣沉穩而清晰:
“胡局,我剛剛獲得消息,江東省的青州市發生了一起惡性命案,一家四口在家中被殺,初步勘查顯示,兩名成年死者頭部遭受鈍器重擊,兩名未成年女兒也未能幸免,且均有被侵犯的痕跡……”
他簡要而準確地復述了案情,然后目光灼灼地看向胡志華,說出了自己的核心判斷:
“胡局,根據這起案件的作案手法、選擇的目標家庭特征以及其表現出的極端殘忍性,我認為,這起青州案的兇手,與我們椿樹村雙尸案的兇手,極有可能是同一個人!”
他的話還沒完全說完,一旁的李鵬威就硬生生地打斷了他,反應異常激烈,話語中帶著明顯壓抑不住的火氣:
“章恒同志!你怎么還死咬著‘流竄作案’、‘外地兇手’這套說辭不放???”
李鵬威的聲音不自覺地拔高,帶著一種被反復質疑的惱怒,“現在大量的證據,包括嫌疑人自己的供述,都明確指向張樹森就是椿樹村案的兇手!檢察機關那邊也只是要求補充偵查,完善細節,并沒有否定我們的偵查方向!”
剛才他與胡志華之間的爭執,正是圍繞著椿樹村案的核心定性。
他堅持認為張樹森是真兇,而胡志華在深入了解章恒提供的線索后,態度已然動搖,要求他重新審視,甚至考慮轉向流竄作案的偵查方向。
按理說,作為刑偵大隊長,他不該如此頂撞分管副局長,但他自恃背后有分局一把手葉青山的默許乃至支持,底氣便足了不少,這才導致了章恒推門時感受到的那股沉重氣氛。
此刻,章恒又提出青州命案與椿樹村案并案的可能,這無疑是在全盤否定他李鵬威之前的努力和判斷,他如何能答應?
被粗暴地打斷,章恒臉上卻沒有絲毫慍怒,他表現得異常成熟和穩重,目光平靜地轉向李鵬威,不緊不慢地回應道:
“李隊長,辦案講究的是證據鏈的完整與邏輯的嚴密,我只是提出一種基于現有線索的合理懷疑,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你們從一開始就弄錯了,張樹森,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兇手呢?”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李鵬威像是被踩到了尾巴,非常堅定地大聲反駁,臉色因為激動而有些泛紅,“我們的偵查是嚴謹的,證據是扎實的!”
章恒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不再與李鵬威進行無意義的爭辯。
他知道,在這種先入為主且涉及個人權威的情況下,爭辯只會浪費口舌。
他直接無視了李鵬威的存在,將目光重新投向真正能做主的胡志華,繼續陳述自己的想法:
“胡局,我認為兩起命案的兇手可能是同一人,這一點要證實起來也并不復雜?!?
“嗯,你繼續說。”胡志華微微頷首,身體不自覺地向前傾了傾,表明他在認真傾聽。
他是親眼看過章恒在地圖上標注的兇手逃跑路線,也看過那些模糊卻指向明確的監控視頻,內心早已傾向于章恒的判斷。
章邏輯清晰地提出方案:“我相信,兇手在青州市作案,同樣會留下生物檢材,比如毛發、皮屑,或者在侵犯過程中可能留下的體液?!?
“只要將青州案現場提取到的生物檢材,與我們椿樹村案發現場發現的那根頭發進行DNA比對,結果一目了然,不過,跨省的DNA信息比對和協調,需要更高層面的授權和溝通,這件事需要您以分局的名義,先與市局進行協調?!?
“好!這個沒有任何問題!”胡志華回答得異常爽快,甚至帶著一絲急切,“我馬上就去市局,親自向黃建喜副局長匯報此事,請求他出面與江東省方面協調!”
章恒點了點頭,繼續拋出另一個更具沖擊力的推斷:“胡局,還有一點,基于作案手法的驚人相似性和時間上的銜接,我高度懷疑,一個多月前發生在我們白云市寧水縣的那起一家三口被殺的滅門案,其兇手,與椿樹村案的兇手,也是同一個人。”
聽到這個推斷,胡志華的臉色驟然一變!
如果這三起案子真是同一人所為,那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這就不再是孤立的惡性案件,而是……
章恒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緩緩地、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繼續加碼:“胡局,我還覺得,此前發生在鄰市五河市的那起滅門案,以及我們江南省近期接連發生的另外幾起手段類似的命案,其背后,很可能都活躍著同一個幽靈般的身影?!?
這個推斷太嚇人了!
胡志華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凝重,甚至透出一絲蒼白。
如果章恒的推測成立,這意味著一個殘忍嗜血的連環殺手,正在江南省乃至周邊區域流竄作案,犯下的命案多達數起,遇害者人數接近兩位數!這絕對是震驚公安部的驚天大案!
一旦證實,必將掀起一場席卷多地的刑偵風暴!
“章恒同志,你反映的情況太重大了!”胡志華嚯地站起身來,語氣沉重而急促,“事情太大了,超出了我們分局甚至市局的層面。你立刻隨我一起,我們現在就去市局,當面向黃建喜局長詳細匯報這個情況!”
晚一點去青州市調查固然緊要,但先去市局進行高層匯報、啟動并案偵查程序顯然更加迫在眉睫。
章恒毫不遲疑地點頭:“好,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
說完,兩人便準備立刻動身。
臨出門前,胡志華看了一眼呆立在原地、臉色變幻不定的李鵬威,出于程序和同事關系,還是語氣嚴肅地提醒了一句:“李鵬威同志,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市局匯報?”
此刻的李鵬威,臉色微微發白,腦子里一片混亂。
剛才章恒說出的推斷,信息量太大,沖擊力太強!
同一個人犯下這么多起滅門慘案,手段如此酷烈,如果屬實,這案子別說驚動省廳,恐怕連公安部都要直接督辦!
而從另一個側面看,如果這一系列案子真是同一兇手,那無疑狠狠打了他的臉,證明他抓的張樹森根本就是錯的!
他嘴唇動了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默默地跟著胡志華和章恒走出了辦公室。
但他并沒有一起去市局的打算,此刻的他,心亂如麻,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李鵬威頹然坐在寬大的辦公椅上,內心充滿了掙扎和不愿相信。
“不會的,不會的,絕對不會!章恒他又不是神,他的推測毫無依據,肯定是錯的!一定是他為了出風頭,危言聳聽!”
他只能在心中這樣反復地安慰自己,試圖穩住那已經開始動搖的信心。
由于出發前胡志華已經同黃建喜副局長通過電話,簡要匯報了情況的嚴重性。
因此,當兩人抵達市局,敲響副局長辦公室的門并得到允許進入時,黃建喜已經面色凝重地坐在辦公桌后等待著他們。
辦公室里煙霧繚繞,顯然黃建喜也在為可能的驚天大案而感到壓力。
“黃局,您好?!?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向黃建喜打招呼,語氣中都帶著一絲鄭重。
黃建喜微微點了點頭,示意兩人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章恒身上,沒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核心問題,聲音低沉而嚴肅:“小章,電話里志華同志簡單說了說。你的意思是,包括寧水縣案、椿樹村案,甚至五河市案和我們省近期另外幾起命案,這一系列殺人案,都是同一個人干的?”
章恒迎著黃建喜銳利的目光,沒有絲毫躲閃,他點了點頭,語氣中透著經過深思熟慮后的自信:
“黃局,我個人認為是高度可能的。這幾起案件在目標選擇(多為鄉村邊緣家庭)、入侵方式(和平入門或輕微破壞)、作案工具(鈍器加銳器混合使用)、殺人手法(極端暴力,不留活口,并對女性受害者進行性侵犯)以及事后對現場的簡單清理等方面,表現出高度的相似性和習慣性?!?
“當然,這只是基于案卷分析和直覺的推斷,最終確認,還需要最直接的證據?!?
他頓了頓,提出了最務實、最快捷的驗證方法:“不過,要初步證實這一點并不難,我們可以先從發生在我們白云市境內的兩起案子入手?!?
“寧水縣的案子雖然未破,但現場提取了生物檢材;我們椿樹村的案子,我也找到了一根疑似兇手的頭發。只要將這兩份檢材進行DNA比對,如果結果一致,那么至少可以確定,這兩起案子的兇手是同一個人。這就能為我們后續的并案偵查提供最關鍵的科學依據?!?
“好!思路清晰,方法得當!”黃建喜贊許地點了點頭,他完全贊同這個提議。
寧水縣的案子懸而未破一個多月,像一塊巨石壓在市局心頭;椿樹村的案子又陷入張樹森是否真兇的爭議泥潭。
章恒提出的DNA比對,無疑是打破僵局、撥云見日的最有效手段。
他沒有任何猶豫,當著胡志華和章恒的面,直接拿起辦公桌上那部紅色的內部保密電話,熟練地撥通了技術偵查支隊的號碼,以不容置疑的語氣下達了指令,要求他們立即啟動寧水縣“1·21”滅門案與青陽區“2·26”雙尸案兩案現場生物檢材的緊急DNA比對工作,并要求以最快速度拿出鑒定結果。
電話掛斷,相關工作立刻在市局技術部門的最高優先級下運轉起來。
黃建喜放下電話,目光再次聚焦在章恒身上,他知道,如果DNA比對結果如章恒所料,那么一場跨越市界、甚至省界的追兇行動,將即刻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