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貞的眼尾泛紅,他褐色的、自然卷的長發束在發冠里,震落的冰晶白霧濡濕了發頂。
不待顧棠回神,小殿下的娃娃臉已經漲紅了,抬腳蹬她,正踹在顧棠的懷里:“放肆!你罪臣之女,怎么敢對我、對我——”
可惜他是個武力只有0的小兒郎,這一下不痛不癢。顧棠站起身,抖落發尾上的雪,伸手過去:“在下是一時情急,小殿下莫怪。”
蕭貞看著她的手。
顧棠的手修長而勻稱,因瘦削而浮現出淡青色的血管,筋骨畢現,看起來極適合挽一把寶雕弓,或是一掌攬過小郎君的寬肩窄腰。
旁邊跟隨蕭貞的仆從沖了上來,想要搶先扶起他,并斥責顧棠僭越,話沒出口,蕭貞扭頭瞪過去一眼,幾個親近的侍奴立馬停住腳步。
蕭貞把手放在她掌心里。
顧棠一把將他拉起來,隨手撣了撣對方卷發上的殘雪,道:“那件事是個誤會,我跟王公子并沒有婚約,只是家母與瑯琊郡王的一個玩笑。”
蕭貞看了看她的眼睛,目光忽地偏向別處,然后擰著勁兒,身子不動,眼神飄過來又看了她一眼。
這是個什么章程,摔成啞巴了?
顧棠收回手,道:“若沒有別的吩咐,在下先去見七殿下了。”
蕭貞急了,脫口而出:“站住!”
顧棠才轉過身,停步,回身看他。
蕭貞的臉頰氣得微紅,他道:“那今日的事,怎么算?!我才十五歲,你竟然就敢欺負我。”
顧棠:“……”
……什么?
誰欺負誰?
她一時不解:“殿下,不是你一直在……欺負我,要教訓我么?”
蕭貞捏著自己那個趾高氣揚的勁兒,抬起下巴,不講道理地說:“你那只手碰了我的頭發,以后就不許再摸別的男人。對了,你家都倒了,估計也沒有錢,你要是缺錢,來永吉園找我。”
他補充:“看你可憐,說不定,我就收留你,讓你做個女史,給我執鞭墜鐙。”
顧棠聽出了點兒什么,她笑了笑:“小殿下要養我?”
蕭貞怔了一下,差點咬到自己舌頭,滿身的傲氣都散了,結結巴巴地說:“誰要養你?你不要亂說,再怎么樣,你是罪臣之女,我才不會看上你呢……我的、我的婚事,自有我母皇和父君安排。”
她一個平A,蕭貞連大招帶疾跑都交了。
顧棠低頭攏了一下披風的系帶,隨即抬眸望著他的眼睛,微笑道:“可惜,我還以為是真的。”
蕭貞有些呆地看著她。
等他醒悟過來顧棠說了什么的時候,她已經跟引路人走遠了,只能望見一個紅色的背影。蕭貞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有些惱:“吃軟飯說得這么輕松,能是什么好人?表哥退了婚也不稀奇。”
說著踢開腳下的雪簇,不知道腦子里在想什么。過了會兒,蕭貞擺擺手:“讓這幾個賤仆滾吧,我今兒沒興趣打人了。”
“是。”隨身的奴仆立刻過去跟著他,遣散了那幾個跪在雪地里的少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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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泉宮與皇宮比鄰,是挨著禁庭新修的一座宮殿。當今陛下極其寵愛七皇子,特賜給七皇子蕭漣居住。
踩著薄雪而行,顧棠到了議事的書房外。她剛在門口站定,房門便被兩個女使打開,隨即,七殿下的幾位姬傅相繼走出。
顧棠抬手行禮,隨著目光掃過去,面板也浮現出來。
【翰林學士-張九珍】
智力:75
武力:40
政治:73
統御:30
魅力:45
介紹:太初十六年進士出身,二甲第六名,寒門,她該叫顧玉成一聲老師吧?
張九珍看見了顧棠,她的腳步慢了些,開口似乎要問什么,又閉上嘴,只深深地看著她,轉而問:“顧老大人……還好嗎?”
這幾人都是太初十六年的進士,那一年,顧棠的母親顧玉成是主考官,彼此都有師徒之情。可是如今顧家傾覆,這些人卻噤若寒蟬,不發一言。
顧棠神色平靜,道:“母親仍在病中。”
“兩朝宰輔,老太師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張九珍嘆息,“如今她卸職養病,也是圣上天恩。”
全然不提抄家下獄,麒麟衛日夜看守府邸,變相軟禁之事。
顧棠不說話,只是拱手又行了一禮,隨即側身,不再跟她說什么了。
張九珍伸手要碰她的肩,又瑟縮收回。就像她也不敢為老太師上疏求情一樣,自從皇太女被廢,太師一派的官員大多遭到貶黜。
張九珍長嘆一聲,隨著另外兩人踏雪離去。
門沒有關,女使道:“請顧二娘子進來。”
顧棠走入議事書房,踩到一張寫滿了字的紙。她抬眸望去,地上到處都是散亂扔下來的書信、邸報、乃至奏疏。
顧棠走了過去,瞥見其中一張時忽然停步,將邸報撿了起來。
上面寫著一個月前查抄顧家的罪案。治她母親顧玉成御下不嚴、不奉詔之罪。
她又看了一遍,沉吟不語。驀然,手中邸報被一股輕盈而突兀的力道抽出,隨著一股馥郁的蘭草香,見到一張病弱而俊美的臉。
【七皇子-蕭漣(進度0%)】
智力:??
武力:5
政治:??
統御:??
魅力:98
技能:??
介紹:主要劇情人物之一,信息將隨著信任度的上漲而逐漸解鎖。
顧棠一目十行的看完,目光停留在多出來的那個選項。這個“技能”的類別,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當她的目光停留在“技能”兩字上時,系統面板浮現出一行小字:
“可通過完成成就獲得技能,成就系統將在完成任意任務時解鎖。”
好在她上輩子游戲沒少玩,這倒不難理解。
顧棠才看完這行字,那股濃郁的蘭草香氣忽然逼近,青年男子的聲音極其近,簡直像是在耳根處攀爬上來:
“你在看什么?”
顧棠收回目光,看向他的眼睛。
蕭漣一頭微卷的烏發,瀑布般的發絲幾乎遮蓋住他孱弱的身體。男人俊美而優雅,但面色蒼白,唇上沒有血色,他熏了很重的香,來遮蓋身上的草藥氣息。
按理,男人是不能熏濃香的,這是逾矩。不過七皇子殿下似乎從來不講什么規矩。
顧棠望進一雙黑如點漆的眼睛,她道:“在看邸報。”
“說謊。”他輕聲道,“你在看我。”
顧棠沉默片刻。她其實在看他身上浮現出的字,系統就這一點不好,文字描述會跟著人物移動,她的視線就格外明顯。
她承認道:“我是在看殿下。”
蕭漣緩緩走向她身側,一邊看向他從顧棠手中抽出的邸報,一邊繞到她的身后,聲音再次響起:“你看出什么了嗎?”
顧棠道:“……殿下氣血兩虛,全要大補啊。”
蕭漣驀然站定。
旁邊的兩個女使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書房里其他跟隨七殿下的侍奴也都跟著跪了下來,伏身埋頭于地,冷汗津津。
七殿下最討厭別人說他的病!
外面不少人議論,說他的病是上天報應,懲處他一介兒郎竟敢干政。還有人說,這都是怪他過了十七歲還不嫁人的緣故。
這兩年,因為久病纏身,蕭漣的脾氣愈發暴躁。這個時候,一介罪臣之女,竟這樣觸怒殿下。
蕭漣半晌不語,他抬起手,指尖從她烏黑的發絲中,挑起那條垂落的玉色發帶。
“顧二娘子,”他說,“顧家此案,要翻身絕不可能。但你若想討個差使,在京中隨便哪一家府邸,都愿意多一個幕僚文史,好好養著你。”
七殿下居然沒有生氣。
顧棠感覺到了發尾輕輕的癢意,他的手指撥弄著那條垂落的發帶,偶爾也帶過她的發絲。
這就更不合規矩,不過,也不是她該管的:“只有殿下這里能直接接觸到六部堂官們遞上去的折子。”
三泉宮別稱“銀臺”,被稱為“內通政司”,表面上是由七殿下處理宮務,掌管內廷,實則許多直呈陛下的奏章,都會先呈到銀臺。
蕭漣道:“我只是個兒郎輩,為母皇分憂,一片孝心而已。真正奉旨觀政的,是我四姐,當今康王殿下。”
那條玉色發帶躺在他沒有血色的手心。蕭漣纖細修長的指節摩挲著上面的紋路,說:“我四姐跟顧二娘子是青梅之交,自小的玩伴,你不去求她,反而來找我?”
顧棠轉身,那條躺在他手心的發帶倏地飄然而去,她道:“七殿下明知故問。”
蕭漣道:“因為我二姐被廢了,你母親是太女太師,你們全族都是我二姐的人。二娘子跟康王的交情,自然也就煙消云散。”
顧棠微微蹙眉,仍看著他。
兩人四目相對。蕭漣盯著她的眼睛,過了幾息,忽然移開視線,他道:“不許看我,退后。”
顧棠:“……”
她依言退了半步,道:“這樣?”
蕭漣不答,繼續道:“看來四姐還記恨著你不選她的舊事。當初顧家權傾朝野時,太師站在廢太女那邊,讓四姐跟皇儲之位失之交臂。”
他抬起手,旁邊的侍奴膝行幾步,將托盤舉過頭頂,里面是一個龍鳳呈祥的銅香爐。
蕭漣親手點香,道:“三泉宮只管宮廷內務,不管定罪的事,我不會幫你。你該去刑部。”
顧棠轉而問:“殿下不是需要一個寫文書奏表的女史嗎?”
她指了指地上散亂的紙張,道:“依我之見,這些文書寫得都太過粗陋難看,顧家人都有一手極妙的文辭秀字,殿下難道沒有聽過。”
蕭漣道:“寫來看看。”
顧棠隨手撿起一篇文書,掃過上面的內容。旁邊有現成的筆墨,她執起筆桿,輕盈流暢的將文書重寫,改換辭藻。
這個過程極快,等她寫完之時,前幾列的墨痕甚至未干。顧棠本想將文書交給三泉宮的侍奴,轉交七殿下,身側卻忽然涌動起一陣蘭草氣息。
蕭漣立在她身側,一層似有若無的草藥清苦縈繞在他身上。他按住紙張邊緣,靜默不語地偏頭看了她一眼。
進屋脫了披風,顧棠的側臉籠在日光下,清肅朗舉,皎皎如月。她若有所感,轉過眼眸。
七殿下似乎還在品字,沒有看她。
不多時,蕭漣道:“好,你留下,做三泉宮的待詔女史。”
顧棠微怔。她想的是編撰女史,這樣就可以每日來三泉宮任職,夜晚歸家;但待詔女史可是要住在這里,隨時等候安排調遣的,是七殿下的近隨心腹才對。
她眉目間的疑惑之色沒有掩飾,蕭漣輕輕道:“今晚回去收拾東西,明天就搬進來。”
“那我住……”
“就住在這里。”蕭漣拿起那張紙,吹了吹墨跡,臉上看不出情緒,“有什么意見不成?”
顧棠:“……”
她沒什么意見,只是想問住哪一間房。
“有也不行。”蕭漣道,“就住這里。你的名聲我聽過,家中的通房小侍,及時遣散了吧,留著也是給你看屋子。”
顧棠:“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