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顧棠踏入三泉宮那日，下起了小雪。
雪花飄蕩，慢慢地落在她鮮紅的披風、烏黑的發鬢邊，染出一層霜色。
前面領路的侍奴緩了幾步，立定，側首悄聲道：“我帶大人到暖閣歇一歇、再去見殿下。”
他目光依依地偷看她。這位顧二娘子素有“春棠客”的美名，一雙情意萬千的風流桃花眼，京中無數王侯巨卿之子，見她一面，便誤終生。
他不舍得移目，顧棠看過來時又低頭，低聲：“天寒地凍，殿下在跟幾個姬傅議事，恐怕凍壞了大人。”
按祖制，只有皇女才有學士做姬傅，引導教育皇女。如今，這位七殿下一介男兒，因陛下甚為寵愛，也破格有此殊榮。
顧棠并無官職，他稱大人，不過是男兒對娘子們的禮節。她抬手拂落披風上的薄雪，道：“不必，我在外等候就是。”
侍奴道：“這怎么好？大人的手……都凍得紅了。”
顧棠微怔，忽而瞥向他。她聽出對方別有一番情意，自從她胎穿到這里，成為太師顧玉成的小女兒后，從小到大，這樣類似的情意她感知到無數次。
以前，她會笑著挽過小郎的手，打趣他自己也冰涼徹骨，怎么不惦記自己？
但眼下，情勢危急，她沒有這個心情。
“有勞掛心。”顧棠道，“確實不必了。”
她兩次拒絕，侍奴不好再說，默默在前引路。
兩人行過曲折的回廊，到了東暖閣外，乍見幾個十來歲的少男跪在地上挨打，雪地里，一個錦衣華服的少男坐在椅子上，驕橫地指揮身旁的人：“打用力些，再打響一些！”
執著鞭子的仆役正在抽這幾個少男的背。他們看上去年紀不大，長得都還不錯。
引路人立即停住，回首低聲道：“大人，我們換一條路走罷。實在不知小殿下在這里，這會兒過去，只怕……”
他的話說到這里，頓住。等了半晌，顧棠卻腳步不動，一言未發。
侍奴大著膽子再次看她。顧二娘子那雙春棠帶露的眼睛，正靜靜地凝望著雪地中跪著的一個小郎。他順目光看去，不覺握緊了衣袖。
……一個下三等洗衣劈柴的賤仆，長得騷了些，哪值得顧二娘子多看？給人提鞋都不配。
“大人？”他咬過后槽牙，看起來卻還溫順，低眉問她，“我們換條路罷？”
顧棠方才回神，卻還是沒有動作。
她倒不是看那幾個受罰的小郎，只是剛才目光移過去，系統突然亮了，左下角是主線任務：成為目標最信任的人——七皇子蕭漣（進度0%）
除此之外，她的眼前又驟然浮現出這幾個人的信息。這幾個人的頭上，都頂著【三泉宮三等仆役】的字樣。
這是什么，人物身份介紹？
三人的身上隨之展開一節詳細數據。自從她胎穿到這個世界之后，這系統不鳴而已，一鳴就掏出一整個面板：
【三泉宮三等仆役-李泉】
智力：58
武力：27
政治：0
統御：2
魅力：70
介紹：除了暖床似乎什么用都沒有，唯獨長得還過得去。
顧棠輕咦一聲。旁邊幾人的面板都低得可怕，全是白字，連個及格都沒有，唯獨他明晃晃的一個70，字體是淺藍色的，按照她胎穿之前打游戲的經驗，應該是代表“優秀”的意思。
正在她收斂目光，想繞一條路時，那個錦衣華服的少男忽然看到了她，他披著一件白狐裘，從座椅上指了指她，提聲問：“你是誰？”
引路人面色一變，跪地回：“啟稟小殿下，這位是……前太師顧老大人的小女兒，顧二娘子。”
顧棠抬手行禮。
“前太師——喔，就是一個月前抄家下獄的那位呀！”小殿下歪過頭，盯著顧棠，“顧家早倒了！身有官位的人全都關押軟禁了起來，你還能在外面，八成是沒有官職、終日風流游蕩的紈绔娘子。”
顧棠平靜道：“在下確實沒有官位在身。”
“哼。”小殿下目視前方，欣賞仆役將那幾個少男打得連連討饒，他手里把玩著一把掐金絲的軟鞭，散漫驕縱地道，“沒有官位，一介平民，為何不跪我？”
若是朝中任職、有官位的娘子，按理不用跪拜除了陛下的任何人。但朝中多世家大族，顧家更是四朝元老，別說讓顧棠跪拜別人，就算她半輩子斗雞走狗，也有不少人上趕著跪她。
引路人為她捏了把汗，卻不敢頂著小殿下的質詢求情。不同于其他人的提心吊膽，顧棠還是語氣淡淡，道：“太初十九年，陛下御賜，免顧家全族及子孫后嗣一應跪拜之禮。”
四下靜寂，周圍的侍奴仆役們把頭埋得低低的，不敢大聲呼吸。
小殿下玩弄著軟鞭的動作停了，盯著她，站起身來。
他的錦靴踏在雪上，發出吱吱的松散踐踏聲。小殿下蕭貞猛地將鞭子扔到地上，命令道：“你過來！”
剛過了變聲期的小男孩，聲音依舊透著亮，像一只嘰嘰喳喳的鳥。
顧棠走了上去。
兩人本來離有幾十步遠，隨著距離縮短，她抖落了肩膀上、發上的薄雪，站在蕭貞面前。
蕭貞仰頭看她。
女人二十歲出頭，比自己高出一個頭，戴了玉色發帶束發，其余簪釵金飾等俱無。身上這件大紅披風也是家常半舊的，領口鑲著赤狐的風毛。
她靠近了，蕭貞便知自己眼力不差。女人肅肅然如林下風，軒軒然若朝霞舉，有一雙極其動人的眼睛——正是名滿京都的春棠客、顧二娘子無疑。
多少公侯之家，踏破了門檻都結親不成。顧家高傲，她母親顧玉成老太師更是將這位二娘子視若珍寶。這樣一個人，終究有落到他手里的一天。
蕭貞勾起唇角，很是得意：“沒有功名在身，現在又失去祖宗蔭蔽，你看，還不是求到我哥哥這里來了。早知道求靠無門，怎么當初還拒婚無數？嘁，你把鞭子撿起來，打他！”
他指得正是那個魅力70的李泉。
顧棠沒什么表情地撿起金絲軟鞭，看了那個瑟瑟發抖的小郎一眼，道：“我不知何處得罪過小殿下？”
“你是沒得罪過我。”蕭貞攏著白狐裘坐回去，懶洋洋地道，“只是聽說你最為憐香惜玉，連樂坊的歌伎優伶也不肯傷害，卻退了我表哥的婚，有沒有這回事兒？”
經他一說，顧棠才想起。她退的婚也太多了，想起來不容易，不過第一個想到的確實是他表哥：“……殿下是說，瑯琊郡王之子？”
蕭貞斜睨她一眼：“哦？還得想一想？我明兒就派人請表哥來，到時候他見了你，指不定要怎么出這口氣呢。”
這似乎是在威脅她。
顧棠卻并不怕，她跟瑯琊郡王長公子的那樁婚事，本是雙方母親的玩笑之言，并沒有三書六禮，也不曾真正定下婚約，后來也是兩家一起退的婚，并非她單方毀約，便問：“要是出氣，為什么不打我，要我打別人？”
蕭貞冷笑道：“你不是最憐惜人，最會疼人了嗎？打你有什么意思！”
他在心中又補，打壞了你的臉，我看什么？
顧棠握著鞭子走到李泉身后，垂手按了按他的肩。小郎渾身顫抖，背上已經皮開肉綻地透出血痕，她一碰，就戰栗地俯身低頭，連哭一聲都不敢。
就這么跪伏著挨打。
顧棠于心不忍，她道：“這幾人怎么得罪了殿下？”
蕭貞打了個哈欠，一擺手，娃娃臉上露出矜貴傲慢的神情：“幾個賤仆也配得罪我？只恨他們在我哥哥宮里，不正經做事，只顧著勾引女人！我替兄長管教，怎么啦？”
顧棠微微蹙眉。
她遲疑的動作讓蕭貞更為惱怒，立時站了起來，踩著未化的雪奪過她的鞭子，猛然一抽，重重地落在李泉身上。
挨打的小郎一聲也不敢吭，又一層血跡冒出來。顧棠抬手攥住他的腕，微微加重了語氣：“小殿下，七皇子正在跟幾位姬傅議事，待諸位大人出來，看見你這樣不顧身份的懲治侍奴，不太好吧。”
蕭貞沒想到她還敢阻攔自己，猛地抽回手腕，斥責道：“你敢碰我？”
顧棠只好收手，然而他糾纏掙扎得太過，腳下一滑，沒有站穩，朝著一旁的那棵紅梅樹下跌去。
眾人都大驚失色，驚呼道：“小殿下！”
在驚呼聲中，顧棠下意識地拉住他。但被那雙錦靴踐踏的雪花已經化成了冰，太滑了，她也跟著跌倒。
梅樹上的雪花散落，震出一層冰晶白霧。
蕭貞嚇得面色驟變，早就閉緊雙眼，但除了冰晶落下的微冷，竟然并沒有跌疼他。
他睜開眼眸，見到赤狐的風毛壓在視線上方。腦后軟軟的，是顧棠的手背，她的手抵在樹上，將他幾乎圈護在懷里，蕭貞才沒有受傷。
四下又是幾聲驚呼，馬上，所有人都閉緊了嘴，低頭垂眼，周遭落針可聞。
顧棠靜靜地看著他，一雙溫柔的、多情的眼睛。
蕭貞想罵她，不知如何開口，呆呆地看著她，眼睛一下子紅了。
但顧棠其實沒有看他。
準確來說，她在看蕭貞的面板：
【十一皇子-蕭貞】
智力：59
武力：0
政治：5
統御：0
魅力：81
介紹：你都在接觸一些什么人？真是一個糟糕的漂亮笨蛋，難道你就好這一口？
顧棠還是第一次見到突破80的數值，除了自己以外。
她看向左下角，在主線任務旁邊，是她自己的數值面板，但卻沒有身份介紹，只是孤零零的兩個字。
【顧棠】
智力：70
武力：45
政治：25
統御：60
魅力：100
介紹：顯示100是因為數值的盡頭是100，夠了，不要再盯著別人看了，你這個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