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同山澗的溪流,在不驚不乍中悄然滑過。自那日伙房臨時接待山外來客的小小風(fēng)波后,寧寒心中那隱隱的不安,并未等來預(yù)想中的壞事情。玄霧宗外門這片偏僻的角落,仿佛真的與世隔絕,重歸于那種單調(diào)而平靜的節(jié)奏。
通過與伙房幾位大嬸大媽日漸熟稔的交談,寧寒如同拼圖一般,終于對自身所處的環(huán)境有了一個模糊的輪廓。
“咱們玄霧宗啊,那可是正經(jīng)的修仙門派!”胖胖的李嬸一邊用力揉著面團,一邊帶著與有榮焉的語氣說道,“聽說宗門里有能飛天遁地的仙人哩!不過那都是內(nèi)門的仙師們,咱們外門的,多是些資質(zhì)普通、或者像我們這樣沒什么天賦,只能做些雜役活計混口飯吃的。”
張媽接過話頭,用沾著菜葉的手比劃著:“外門弟子也得修煉,練那什么…引氣訣?反正挺玄乎的。他們住在山腰那些整齊的房子里,每隔幾天還有執(zhí)事講課。咱們這伙房,就是管著這一片外門弟子和雜役的吃喝拉撒。”
寧寒默默地聽著,手里熟練地剝著蒜瓣,適時地露出好奇又懵懂的表情:“內(nèi)門…外門…那,李嬸,張媽,你們聽說過黑水郡城嗎?或者…青林城?”
“黑水郡城?”李嬸停下揉面的動作,歪著頭想了半天,又看向張媽和其他人,“沒聽說過。青林城?好像…也沒印象。小白啊,你是不是記錯了?咱們這方圓幾千里,最大的就是依附咱們玄霧宗的‘云霧坊市’了,再往外,那可就是蠻荒之地,聽說妖獸多得很哩!”
木老偶爾過來,寧寒也旁敲側(cè)擊地問過類似的問題。木老的反應(yīng)更為平淡,他只是抬起那雙布滿皺紋的眼皮,淡淡地看了寧寒一眼,沙啞地道:“黑水郡?沒聽過。小子,別想那么多,這世道,能安安穩(wěn)穩(wěn)活著就不易。玄霧宗夠大,夠你藏身了。”
藏身?寧寒心中微微一凜,木老這話是無心,還是意有所指?他不敢深究,只能順從地點頭稱是。
既然打聽不到任何關(guān)于黑水郡乃至青林城的消息,寧寒便徹底沉下心來。他知道,自己如今實力低微,又身處一個完全陌生的地域,貿(mào)然探尋,無異于自尋死路。眼下最重要的,便是隱藏好自己,盡快恢復(fù)實力。
從此,外門伙房多了一個沉默寡言、做事卻異常認真細致的少年“小白”。他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幫著挑水、劈柴、打掃院落,但凡力所能及的活計,他都搶著去干。他那份遠超年齡的沉穩(wěn)和勤快,贏得了伙房所有大嬸大媽的喜愛和照顧,有什么好吃的,總會給他留上一口。
然而,無人知曉,每當(dāng)夜深人靜,獨自躺在那張硬板床上時,寧寒便會悄然運轉(zhuǎn)起韓琛所授的斂息術(shù),將自身氣息完全收斂,然后開始引導(dǎo)體內(nèi)那微弱的本源靈力,緩緩修復(fù)著受損的經(jīng)脈和氣海。他不敢有大的動作,更不敢引動天地靈氣,只是如同春雨潤物般,一絲一毫地滋養(yǎng)著千瘡百孔的身體。
這個過程緩慢而痛苦,斷裂的經(jīng)脈在靈力流過時如同被無數(shù)細針穿刺,氣海中那本已凝聚的根基布滿裂痕,每一次試圖凝聚靈力,都伴隨著撕裂般的劇痛。但寧寒咬緊牙關(guān),汗如雨下,卻從未有一刻放棄。復(fù)仇的火焰,是支撐他忍受這一切的唯一動力。
時間一天天過去,在無人察覺的暗處,寧寒的傷勢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恢復(fù)。得益于那本神秘古書潛移默化帶來的、對自身氣血和靈力遠超常人的掌控力,以及韓琛曾經(jīng)為他打下的無比扎實的根基和提供的丹藥殘余藥力,他的恢復(fù)進程遠比預(yù)想中要快。
一個月,兩個月……當(dāng)山間的霧氣染上深秋的寒涼時,寧寒的修為,已然在悄無聲息中,重新回到了煉體十重大圓滿的境界!氣血充盈,筋骨強健,甚至比受傷之前,更多了一份歷經(jīng)磨難后的堅韌與內(nèi)斂。
這一切,都被他完美地隱藏在斂息術(shù)之下。在伙房的李嬸張媽眼中,小白依舊是那個臉色比剛來時紅潤了些、力氣大了些、但修為低微(她們感知中依舊是煉體六重左右)的懂事少年。偶爾有外門弟子前來伙房辦事,目光掃過寧寒,也并未在他這個“普通雜役”身上停留片刻。寧寒的斂息術(shù),連筑基期的韓琛都曾稱贊,瞞過這些最多練氣期的外門弟子,自然不在話下。
日子,似乎真的步入了一種表面上的安靜祥和。白天,他是勤懇雜役“小白”,聽著大嬸們的家長里短,感受著這凡俗煙火氣的溫暖;夜晚,他是背負血海深仇的寧寒,在無人知曉的黑暗里,默默舔舐傷口,積蓄著力量。
然而,每當(dāng)夜幕降臨,萬籟俱寂,那被強行壓抑了一整天的記憶與情感,便會如同掙脫牢籠的兇獸,瘋狂地撕咬著他的內(nèi)心。
父親寧和順那憨厚而決絕的背影,母親蘇婉淚眼婆娑的呼喊,家主寧和祥推開他們時那聲“這里我頂著”的暴喝,師父韓琛擲出丹藥、轉(zhuǎn)身迎向追兵時最后的凝視,七長老寧和遠被一腳踹飛、鮮血狂噴的慘烈畫面……還有青林城那映紅夜空的火海,煉魂宗修士那陰森詭異的黑袍和猩紅的目光……
一幕幕,清晰得如同昨日,反復(fù)在他腦海中上演。心痛如絞,恨意滔天,常常讓他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他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深陷入掌心,用肉體的疼痛來對抗那靈魂深處的煎熬。淚水有時會不受控制地滑落,打濕了粗糙的枕頭,但很快又被他狠狠擦去。
“不能哭…寧寒,你不能哭…”他在心底無聲地嘶吼,“眼淚換不回任何東西!只有力量!只有活下去,變得足夠強大,才能讓那些付出生命保護你的人…死得其所!”
這痛苦的煎熬,與活下去的動力,如同冰與火,在他心中交織、碰撞、融合,最終淬煉成一顆更加冰冷、更加堅硬、也更加執(zhí)著的復(fù)仇之心。
這一日,天色陰沉,山間的霧氣格外濃重,幾乎化不開。寧寒像往常一樣,在伙房后院默默地劈著柴。柴刀起落,精準而穩(wěn)定,每一刀都蘊含著他對自身力量恰到好處的控制。
就在這時,木老佝僂的身影從濃霧中慢慢走了出來,他手里提著一個不大的布袋,徑直走到寧寒面前,將布袋遞給他。
“小白,”木老的聲音依舊沙啞平淡,聽不出什么情緒,“庫房那邊新到了一批低階的‘霧隱菇’,說是對穩(wěn)定心神、滋養(yǎng)氣血有點微末效果,分到我們伙房一些。你晚上煮湯時,給自己加一點。你神魂似乎有些不穩(wěn),這東西或許有點用。”
寧寒劈柴的動作猛地一頓,心中驟然掀起驚濤駭浪!
神魂不穩(wěn)?!
木老怎么會知道他神魂不穩(wěn)?!
他自問斂息術(shù)運轉(zhuǎn)無虞,白日里也從未流露出任何異常情緒,這木老…他究竟是什么人?難道他一直都在暗中觀察自己?他看出什么了?
寧寒強行壓下心中的震驚,臉上努力維持著那副憨厚懵懂的表情,接過布袋,感激地道:“謝…謝謝木老。我…我晚上就試試。”
木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偽裝的外表,直抵靈魂深處。但他什么也沒再說,只是點了點頭,便又佝僂著身子,慢悠悠地轉(zhuǎn)身,重新走進了那濃得化不開的霧氣之中,身影很快模糊不見。
寧寒站在原地,手中握著那袋還帶著濕氣的霧隱菇,只覺得那布袋重若千鈞。他望著木老消失的方向,濃霧繚繞,仿佛隱藏著無盡的秘密。
木老…他到底知道多少?這看似平靜祥和的玄霧宗外門伙房,這看似普通平凡的雜役老人,其背后,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真相?自己這小心翼翼的隱藏,真的成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