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半會兒也吃不完。
方許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感覺自己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如果是別人聽到這句話可能反應還沒那么大。
因為方許看到了,所以毛骨悚然。
他無法理解這個叫白懸的陰陽師怎么會那么淡定,似乎覺得這種事并不值得奇怪。
白懸可以平靜的告訴方許他有陰陽目,可以平靜的告訴方許不要表現出來。
他還能平靜的告訴方許只告訴宮里的人,然后平靜的拉著方許別讓他回頭看。
這些平靜都足以說明一個問題。
白懸知道里邊那個東西是什么。
方許一開始沒確定那東西是什么,因為白懸的反應他想到了。
方許的圣輝透過重重濃霧,看到了就在陷坑之下有個人。
大馬金刀的坐在那,拿著一只斷臂,像是啃藕一樣,咔嚓咔嚓的吃著。
在方許看它的時候,它似乎有些感應,也抬頭看了一眼。
回到巨少商身邊,方許盡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白懸警告過他,這件事只告訴宮里人。
方許暫時沒理解白懸的意思,但他決定暫時聽從白懸的建議。
“看到什么了?”
巨少商關切的問。
方許搖搖頭,他沒說,但他給了巨少商一個眼神。
巨少商馬上明白,方許不是不說是沒法現在說。
他跟著方許往回走,一個眼神,蘭凌器他們也都跟上來。
然而就在他們準備往回走的時候,方許忽然又止步。
白懸見方許回身,他對方許搖頭示意不能說。
可方許必須說。
不說,還會死人的。
“下邊有個人,姑且算個人。”
方許說出這句話后,白懸就嘆了口氣。
他轉身離開,似乎是不想參與進去。
“人?!”
當他們聽到方許說下邊有個人的時候,每個人都嚇著了。
這是皇陵,里邊應該有人但不應該有活人。
“它在吃那些失蹤的工匠。”
方許臉色凝重。
他之所以改變想法,把看到的說出來,是因為他剛才那一段時間一直在想怎么應對。
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以肯定的是皇陵地宮塌陷了。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先帝會讓人把他的陵寢修建出那么多層。
要想封住這個缺口,唯一的辦法就是人下去,一層一層的地宮缺口修補上。
搭上架子澆鑄灌封,一層一層的灌封。
然后才能把這條塌陷了的還陽路堵上。
如果不告訴大家下邊有個什么東西,下去的工匠一定會死。
白懸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不讓方許說,但方許覺得這個人肯定比自己看得清楚。
當方許把所見告訴眾人后,所有人都沉默著。
“先封鎖吧。”
最先開口的是高臨。
他看向龍鱗衛指揮使拓拔小湖:“九叔,把能調集的人都調集過來,封住武峨山所有進出道路,決不允許有任何外人靠近,這里的消息,也絕不能泄露出去。”
拓拔小湖點了點頭:“我馬上就安排人。”
高臨又看向工部主事連晚鐘:“連主事,方許說下邊地宮有很多層,所以才澆灌不滿,這應該怎么修?”
連晚鐘看不清楚,但根據方許所說,他提出的建議和方許想到的一樣。
只能是一層一層的封住。
高臨聽完后點頭,他問方許:“你能看出來下邊的人.......是什么人嗎?”
方許先看了看白懸,白懸選擇站在遠處并不參與。
方許搖頭:“不知道是什么人,太遠了,只能看到他在吃人。”
高臨把所有線索整理了一下,然后再次看向連晚鐘。
“連主事,你先上報工部,就說皇陵下山體塌陷。”
連晚鐘俯身:“我明白了。”
高臨:“連主事,你所寫的上報文書我要過目,很抱歉,但必須如此。”
連晚鐘倒是不在意,他點了點頭:“沒問題。”
高臨又看向手下:“顧念,畢箭,帶所部獄衛分段巡邏,所有人,只要是已經在這的,在事情結束前不許離開。”
顧念立刻應了一聲。
他走到高臨身邊,壓低聲音提醒:“老大,不要什么都信方許的,我看他和那個叫白懸的好像私底下秘密商量什么來著。”
高臨一皺眉:“去做我吩咐你做的事!”
顧念嗯了一聲就走了,但顯然對高臨的反應有些不滿。
都安排好之后,高臨這才對方許說道:“你跟過來,我們商量一下。”
......
不管那個東西到底是什么,是不是人,都不能讓他出來。
這是必須要做到的事,所以就一定要封鑄皇陵。
然而要想封鑄就必須下去,下去就可能會出問題。
方許所見,只是有個人一樣的東西在啃食死者。
下邊到底是只有這一個東西,還是有很多這種東西誰也不敢保證。
此時在這個屋子里商量事情的,每一個都眉頭緊鎖。
每個人都不會先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但每個人心里的想法其實都差不多。
還是高臨先打破了沉默。
“白懸道長。”
他第一個詢問意見的人,是專門為皇族服務的陰陽師白懸。
白懸微微點頭:“高隊有什么想問的嗎?”
高臨問:“從風水上來說,皇陵下邊還有一座大墓的可能大不大?”
他果然是那么想的,大家其實都這么想。
白懸回答:“不是可能大不大,是肯定有,修建皇陵的時候我就在。”
一句話,所有人更為震驚了。
對于修建皇陵來說,這是大忌之中的大忌。
皇帝的陵寢,怎么能在別人的墓地上修建?
“這本是秘密不該說出來,現在不得不說。”
他補充了一句:“先帝在的時候也知道。”
說這些,他依然平靜。
“當年我受命勘察,對于先帝將陵寢選在此地就有過質疑,但.......陵寢的事,終歸先帝說了算。”
大概意思大家都明白了,修建這座皇陵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這下邊還有一座大墓。
但先帝堅持要在此地建造陵墓,誰勸也不聽。
“此地風水極佳,選在這肯定是沒問題的,下邊的墓.......”
白懸道:“我下去過,沒什么特別的,應該是至少千年前的墓穴,葬著的或許是一位王侯。”
方許眼睛瞇著:“下邊的東西是不是原本墓里的?”
白懸:“最起碼,我當年下去的時候沒有.......但,這種格局,說不好就會出什么意外。”
他看向方許:“雙龍同穴,有些東西變異出來也算正常。”
方許:“你既是陰陽師,這些事又早就替先帝看過,準備過,也一定收拾過,為什么還會出變故?”
白懸:“剛才我說過了,雙龍同穴,難免出變故,先帝也知道。”
他看向門外,語氣有些復雜:“先帝葬于此處,利大殊。”
眾人沉默。
“怎么辦?”
高臨問他。
白懸還是那么平靜:“繼續封鑄,里邊的東西不出來,保證氣不再外泄,不會有大問題。”
高臨:“可現在封鑄不了。”
白懸:“死一些人就行了。”
高臨皺眉:“你在說什么?”
白懸:“我算過了,下邊的東西每天能吃掉兩個人,現在里邊有八個人,夠他吃四天,再去各地把必然處死的囚犯悄悄運過來,丟進去,只要足夠多,它就不會亂動。”
他問連晚鐘:“一層一層封鑄要多久?”
連晚鐘:“最快也得一個月。”
白懸:“所以,不過是六十個人的事。”
高臨海妹發火,巨少商忍不住了。
他一把攥住白懸的衣領:“你身為道門弟子,怎么說話如此殘忍無情?!”
白懸被揪著,還是那樣波瀾不驚。
他回答:“死刑犯是不是一定會死?既然一定會死,那死在這里和在別處斬首有什么區別?”
巨少商快忍不住了。
就在他要動手打人的時候,方許拉了他一把。
“老大。”
方許拉回巨少商。
他問白懸:“道長,下邊的東西能不能殺?”
白懸回答的依然平靜且直接:“能,哪有不能殺死的東西呢?一個人,最多死兩次,殺兩次的辦法,道人恰好都修行。”
方許又問:“那為何不下去殺?”
白懸:“因為會死人。”
他這種毫無波瀾的樣子,確實有點欠揍。
但他接下來的話,有讓人所有人沉默。
白懸道:“這個屋子里的人全都下去,死幾個,總是能拼死那個東西,但你們該死嗎?”
他看向每一個人:“你該死嗎?你該死嗎?你又該死嗎?”
所有人沒法回答。
白懸:“所以你們在可憐誰?可憐那些必然該死的死囚,還是可憐可憐自己?”
大家都沉默著,因為這個問題實在是不好回答。
要么把該死的人丟下去,要么這里的人下去拼命但注定要死幾個。
誰去做那個拼死的?
方許問他:“下邊的東西到底是什么,算什么?”
白懸回答:“此前算行尸,對付這種東西,道門有法可隨意滅之,但現在不算了,它吃了生人肉,喝了活人血,或許還吸食了人腦。”
方許:“我再問一個問題,如按你所說,以死囚來喂養他,能保證下去的工匠安全嗎?”
這次白懸沉默了。
好一會兒后他才回答:“不一定,看它想吃誰了。”
巨少商這次真怒了:“那他媽你說個屁!”
白懸道:“我說的只是最優的解決辦法,你們可以不聽。”
高臨回頭看向玄境臺玄鶴,又看了看小太監松針。
玄鶴起身:“準備一下,我帶六個玄境衛下去,你們瞭望即可,若玄境臺的人沒能解決問題,你們就按白懸道長說的辦吧。”
高臨:“我帶人跟你下去。”
玄鶴止步:“我是奉旨來解決問題的。”
高臨一揚下巴:“難道我不是?”
玄鶴:“你們最好聽勸,玄境臺解決不了,你們沒必要下去。”
巨少商:“玄鶴大人,你似乎也沒把握,若你們出不來呢?”
玄鶴:“我們出不來,你們再丟下去四十五個人就夠了。”
他們還在爭執,白懸淡然道:“明天吧,正午下去,馬上天黑了,夜里它更厲害些。”
說完后直接推門而出,走兩步回頭:“你們應該聽我的,我的辦法才是死人最少的辦法。”
可沒人回應他,他停頓了一會兒只能走了。
玄鶴也沒多說什么,把他帶來的六個玄境衛叫過來低低交代。
高臨看向巨少商,巨少商點頭。
然后兩個人同時說道:“明天下去,女人和方許除外!”
方許一揚眉:“你們倆剛才打喯兒了?口氣都一樣。”
高臨:“聽著就行了。”
說完他也出門走了。
巨少商拍了拍方許肩膀:“聽話。”
方許也拍了拍他肩膀:“聽不了一點。”
......
夜深人靜之后,武峨山顯得更為陰森。
不知道什么鳥兒莫名叫幾聲,叫的人心里一緊一緊的。
還陽路的洞口,有個黑影一閃而落。
他回頭看了一眼駐地那邊,然后嘆息一聲,轉身往里走。
“猜到你要自己去了。”
聲音從他旁邊出現。
方許從樹木后邊走出來,看著即將進入皇陵的白懸:“雖然你不像是自己進去解決問題的人,可我就是覺得你會一個人進去。”
白懸壓低聲音回答:“你最好不要聲張。”
方許笑了:“你白天也沒讓我聲張。”
白懸:“就因為你不聽我的,我才決定自己下去。”
方許:“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不阻攔你。”
白懸:“說!”
方許:“你是提出用幾十個死囚來解決問題的人,為什么會突然決定自己進去?”
白懸:“因為那確實是死人最少的法子,死囚都該死,所以不算有人枉死,不枉死也可算沒死人。”
方許:“那為什么現在你自己想進去?”
白懸還是那樣平靜:“因為這是我能想到的第二個死人最少的辦法。”
方許:“死你一個嗎?”
白懸:“能不死當然最好,只是我提的辦法被你們否定了,相較之下,別無選擇。”
方許:“這個答案可阻止不了我阻止你。”
白懸:“你知道你在壞事嗎?”
方許微微皺眉。
白懸輕嘆:“只有你我能看到下邊的東西,我本就是在等宮里人來,我勸過你,只和宮里人說,你不聽。”
方許忽然明白了白懸為什么在白天讓他只和宮里人說。
因為宮里人是來解決問題的,只針對問題。
他們對皇帝負責,其他一概不管,他們可以沒有任何壓力的去調死囚過來。
可是方許當眾說了,宮里的人也就沒辦法再去調死囚。
因為沒有不透風的墻,一旦傳出去,宮里名聲受損。
“人不一定真的善良,可人都在盡力表現善良。”
白懸:“你們寧愿自己人死一些也不選擇把死囚調過來,是因為被善良這兩個字架在那兒了。”
他有些遺憾:“能解決問題,人越少越好,人越多,問題越多。”
方許:“你說的有道理,其實我也不在乎死囚,可我在乎同伴,我只問過你一句,若死囚下去那個東西還吃別人嗎?”
白懸:“如果我說不吃了,你們就答應調死囚了。”
方許:“大概會。”
白懸:“我可以不說,但不能說謊。”
方許:“我和你差不多,我有時候會不說,有時候會說謊,但不是和朋友。”
他整理了一下裝備:“我的朋友我了解,哪怕你說那個東西吃了死囚就不吃別人了,他們也會下去守著工匠。”
白懸:“誰決定誰負責,這原本是宮里人該負責的。”
他的意思,原本要下去守著的也是宮里來的人。
可現在是他們兩個來了。
方許:“你說的對噢,人總是會被善良兩個字架在那,現在架著兩個人了。”
白懸瞪了他一眼:“若我不行,你馬上回來,那東西.......有點厲害。”
“不怕有點厲害的,就怕自以為是的。”
聲音從還陽路洞口里出來,方許和白懸兩人同時后撤。
手握腰刀的高臨緩步從洞里出來,身后跟著巨少商他們。
“你們兩個,真當我們都是蠢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