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宮,玄境門外,人多的幾乎數不清。
其中包括不少在朝的官員,也包括不少已經榮退的勛貴。
這些都不是笨人,他們不是沒想過在這個時候出頭就是暴露。
正因為他們都太聰明,所以知道裝傻并不能解決問題。
曾經有小國使臣到大殊敬獻過一種叫做鴕鳥的東西,看起來巨大且高貴,總是昂著頭藐視一切的樣子,很符合貴族氣質。
可這種東西一旦遇到危險就會把頭塞進沙子里,以為這樣就能躲過危機。
那露在外邊的高抬著的大屁股,它以為敵人根本看不見。
這些來到禁宮外邊的大人物們沒有一個如鴕鳥那般笨。
他們知道有一個比裝傻更好的辦法,雖然兇險些。
這辦法就叫.......法不責眾。
把頭埋起來是毫無意義的事,輪獄司郁壘那種人還能不趁機大做文章?
那個時候,被挖出來一個追究一個,大家被各個擊破,誰也別想跑。
索性,不如一口氣都站出來,不管是牽扯其中的還是沒牽扯其中的,關系套著關系,來的人足夠多,別說郁壘,陛下如何敢不三思?
來的人越多,報信的小太監跑的次數就越多,累的氣喘吁吁。
有為宮內,通往御書房的路上,小太監絡繹不絕。
皇帝站在窗口看著外邊,一個一個接力似的跑來的小太監在他眼中就是一個一個喪報。
沒有一件好事,沒有一個好人。
先帝臨終前還沒有選定是誰即位,最終皇位讓他坐了,就是因為外邊那群等著他召見的人,覺得他好拿捏。
他是先帝身邊最不被看好,先帝也最不喜的兒子。
不,他一直都不在先帝身邊。
因為他年少多病,性格又軟弱,不得先帝偏愛。
先帝喜歡勇猛英武剛硬果決的人,就算他的兒子中沒有這樣的,也不能選一個最弱最虛的。
六七歲時候,當今陛下就被分封去了代州那邊。
離開殊都之后一路向西北走幾千里才能到的偏遠之地,窮苦到百姓們靠天吃飯天都不賞臉。
誰能想到,六七歲的孩子到了代州之后,第一件事竟然是走遍封地,看民生疾苦。
然后下令精簡王府規制,罷免了三分之二的官員。
王府的吃穿用度,縮減到原本規模的五分之一。
把節省下來的錢用于開荒,救濟。
他還親自帶著王府官員參與勞作,根本不像個七歲孩子所為。
數年后,代州民風大變,勤懇之下,必有余慶。
就在先帝聽聞他作為,以為自己看錯了自己這個兒子的時候,又有個消息傳回殊都,讓先帝放棄了把這個兒子召回都城親自教導的想法。
這位代王在十二歲的時候就讓代州百姓富足,然后他就選了一批年輕人做官主理諸事。
自己跑去游山玩水,每日釣魚賞花正事不干。
又過幾年,傳聞這位代王沉迷于聲色,原本身體就不好,沒幾年就把自己糟蹋的連出行都需有人扶著。
自此,先帝徹底放棄了讓這個兒子即位的打算。
一年前,先帝突然駕崩,朝廷一下子亂了。
諸位皇子爭奪皇位,朝堂內外烏煙瘴氣。
誰能想到,這個時候,那位一直都有所隱忍的貴妃忽然強勢起來。
代王的母妃原本不得寵,和她兒子一樣不被先帝所喜。
但,恰恰是因為代王根本沒有即位可能,所以皇帝重用了貴妃家里幾個武將,他們領兵鎮守要塞。
皇帝駕崩之后,諸子奪嫡,這位貴妃悄悄給家里人送信請求幫助。
先有重鎮的節度使表態,再加上貴妃家里鋪陳了大量的錢財和其他利益,于是不少人開始站在她這邊。
最終一錘定音的其實不是貴妃,而是那位已經在朝中主持政務多年的宰輔:吳出左。
吳出左與群臣議事,他說代王繼承大統哪里都合適,只一樣不合適。
代王.......活不長。
所有人都很清楚,先帝突然駕崩導致各方勢力都沒有做好準備。
這個時候就需要有個人過度一下皇位,既沒有威脅,又活的不長久。
誰也沒想到吳出左這一句話,導致各方勢力幾乎都傾向于代王即位。
宰輔更是吳出左親自帶隊,朝中百官前往代州迎接新帝。
代王三次推辭,最終還是被迎接回來成為大殊新帝。
接下來,誰都沒想到的是,新帝第一件事就是秘密從母族掌握的軍隊中,在代州他的封地內,挑選了大批精銳死士。
這些人分成兩批,一批替換禁宮禁衛,一批成立輪獄司。
也是在這個時候,郁壘才出現在眾人面前。
此前誰也沒聽過這樣一個人,這個人為什么能得新帝信任也無從考證。
可毫無疑問,一旦輪獄司做大,原本被把持在各家手里的朝堂權利,就會被輪獄司徹底攪亂。
現在,皇帝看著外邊那些報信的小太監眼神沒有一絲迷離,也無一絲憤怒。
甚至,有些開心。
是的,這些,都是來報喪的。
“陛下,東平侯求見。”
“陛下,禮部原尚書求見。”
“陛下,上野侯求見。”
“陛下,禁軍前指揮使求見。”
一聲一聲,聲聲入耳。
皇帝還不到三十歲,可正如外界所說的那樣,他看起來就是個活不長的。
皮膚過分的白了些,沒有多少血氣的人總是會看著很疲憊。
他常年吃藥,比飯吃的都多。
以戎馬立國的拓跋皇族歷來都追求體魄強健,如他這樣的人少之又少。
“都是你惹的禍。”
皇帝拓跋灴回頭看了郁壘一眼:“你讓朕如何應對?”
郁壘還是那個樣子,哪怕在皇帝面前也是云淡風輕的屌。
“那是陛下的事,臣不是皇帝,臣不知道如何應對。”
這話說的大不敬。
皇帝顯然不當回事。
拓跋灴道:“抓一個孫春園就已經引起這么大的麻煩,你的人還把太醫院清空,這不是你的事?”
郁壘:“臣沒吩咐過,是他們自己做主,陛下可以辦了他們。”
拓跋灴:“總之沒你事?”
郁壘:“確實沒臣的事。”
拓跋灴:“那接下來靈境山那邊也鬧起來,你也不管?”
郁壘:“如果查實靈胎丹的案子也牽扯到靈境山,臣可以帶人去抓,善后,臣不管。”
拓跋灴緩了緩,然后一擺手:“滾回去吧。”
郁壘就真的轉身走。
拓跋灴低低罵了一聲,然后說:“太后那邊你去哄!”
太醫院院正諸葛有期是太后尊重的人,且,是陛下的救命恩人。
滿朝文武都知道,陛下當初在代州那邊聲色太過,原本身子就弱,沒有諸葛院正救治,陛下早就死在代州了。
而孫春園是諸葛有期的得意弟子,也是將來太醫院院正的繼承者。
郁壘依然云淡風輕的屌:“那是陛下的母親,不是臣的母親。”
拓跋灴:“修晴樓,戶部撥款不夠,是朕從母后那求來了些,她前陣子催著還。”
郁壘:“是陛下借的。”
拓跋灴:“這話你自己去找太后說,欠條朕寫的你名字。”
郁壘:“臣請辭!”
拓跋灴:“不準,哄好了太后萬事都好,哄不好,她要拆了晴樓朕都攔不住,那是用她的錢建起來的。”
郁壘:“晴樓守護殊都安危。”
拓跋灴:“和太后說去。”
郁壘嘆了口氣,俯身拜了拜,一臉不高興的走了。
“烏煙瘴氣。”
拓跋灴看著外邊還在絡繹不絕的報信小太監,眉眼里有殺氣。
片刻后,他吩咐一聲:“不必再報信,告訴外邊的人,朕在哄太后,太后哄好之前,朕誰也不見。”
他身邊大太監井求先問:“陛下真去哄太后?”
拓跋灴:“郁壘不是去了嗎?他哄好了朕再去,走,去后邊御湖釣魚。”
他一邊走一邊吩咐:“不要凍壞了餓壞了朕的那些肱股之臣,晚上他們若不走還在玄境門外等著,記得給他們送暖被,送熱茶。”
井求先俯身答應,然后到外邊吩咐:“陛下說,玄境門外候著的,不管飯。”
......
輪獄司。
方許現在只有一個想法:要快。
郁壘進宮到現在都沒回來,一定是在扛著壓力。
如果不盡快把案子查明白,盡快給孫春明定罪,那說不定就會有波瀾,搞不好會有反轉。
所以他立刻提審,沒有一絲耽誤。
提審的同時,還有一件事不能耽誤。
抄家。
在那些大人物們有所反應之前,在他們毀掉孫家證據之前,必須把能找到的全都帶回來。
他今日主事,雖然身為下品銀巡,可有郁壘的話在,三大金巡都要聽他調遣。
三個金巡小隊,再加上數百人獄衛隊伍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孫家圍了。
內外警戒,不許任何人靠近。
輪獄司內,地牢中。
方許和巨少商他們先后進門落座,而那位孫先生此時看起來倒有些詭異的平靜。
不等方許問話,孫春明先開口。
“太后那邊還在等我,你們有什么事勞煩快些。”
方許笑了笑,心說這些家伙果然都一個德性。
張望松那會兒搬出來吏部侍郎,高境奇搬出來靈境山,孫春明高級些,搬出來太后。
“聽說你救了很多要死的人,都是達官顯貴,有的已經七老八十。”
巨少商開口:“是不是用的靈胎丹。”
孫春明:“我不知道你剛提到的靈胎丹是什么東西,但我確實救了很多人,你若非說都是達官顯貴,我也不能辯駁。”
巨少商:“不能辯駁就好。”
他讓人拿過來一張紙遞過去:“這是輪獄司已經查實的,近十年來,你所救治過已宣告病危,卻被你妙手回春的人,你看看有沒有錯的。”
孫春明皺眉,接過紙看了看。
點頭:“沒錯,我都救過,但我還是要強調,我救他們并沒有用你說的什么靈胎丹,我不會承認你們的污蔑。”
巨少商轉頭把名單遞給蘭凌器:“三位金巡回來了嗎?”
蘭凌器:“剛得到信,已經搬空了孫春園的家,正在往回走。”
巨少商:“召集在輪獄司的所有小隊,放下手里的任務,也轉告三位金巡,按這份名冊抓人。”
孫春園臉色大變:“你們要干什么?我什么都沒承認,你們憑什么抓人!”
巨少商:“我們知道你沒承認,外面誰知道?”
他吩咐一聲:“讓所有小隊在抓人的時候務必要告知,是孫春園指認,所以抓人。”
孫春園眼睛都直了:“我沒有說!我什么都沒有說!你們這樣做是胡作非為!”
巨少商:“我知道你剛才在想什么,你救過那么多人,早晚會有人來救你,所以你只需要耗著就行。”
他起身:“可我們不想跟你耗著,接下來,你就等著有人比你先開口就行了。”
說完這句話他拉了方許一下,方許跟他出門。
到門口,巨少商問:“你確定真這么干?要是其中有抓錯了的呢?”
方許學著郁壘的樣子,云淡風輕的屌:“那是司座的事。”
巨少商:“可這不是司座命令,是你想出來的,司座回來怎么辦?”
方許:“司座讓我今天做主。”
巨少商:“就怕司座也扛不住。”
方許:“老大,你應該比我懂才對,我才從村里出來沒多久。”
巨少商:“這話什么意思?”
方許:“司座一直說,他扛得住的是他的事,他扛不住的是陛下的事,老大,查辦這些人,你還沒明白,其實是陛下的事?我從村里出來的,我都想到了。”
巨少商不笨,只是沒往深處想。
方許道:“司座那個老狐貍.......早早躲進宮里去了,還不是怕有人來求情來阻擾,司座不在,我們也更好行事,反正有人阻攔就讓他找司座去。”
巨少商笑了:“你怎么那么多心眼子。”
方許搖頭:“我心眼子要是真多,這事真不敢干,但我要是個缺心眼,我什么不敢干?”
他召集所有小隊隊長集合。
“司座說今天的案子我來主持,諸位前輩配合,我只是個小小銀巡,不懂事,缺心眼,愣頭青,沒什么我不敢的,一切后果,由我承擔。”
少年深吸氣,緩呼出。
“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