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水勢漸急。
晨霧已散,陽光毫無遮攔地灑在江面上,波光粼粼,晃得人有些眼花。阿貝站在船頭,手持竹篙,專注地探尋著水下魚群的蹤跡。莫老憨在船尾穩(wěn)穩(wěn)地劃著槳,控制著小船在水流中保持平衡。
今天似乎格外順利,不到一個時辰,魚簍里已經(jīng)多了好幾條活蹦亂跳的鮮魚。莫老憨臉上帶著滿足的笑意,盤算著今天的收成。
然而,阿貝心頭那絲不安卻并未散去,反而隨著小船駛?cè)虢闹髁鞫l(fā)清晰。水流在這里變得湍急,暗涌潛藏。她下意識地更加用力握緊了手中的竹篙,目光警惕地掃過船身四周的水面。
“阿爹,小心些,這里水流有點(diǎn)亂。”阿貝回頭提醒道。
“曉得嘞!”莫老憨應(yīng)了一聲,加大了劃槳的力道,試圖讓船更穩(wěn)定些。
就在這時——
“咔嚓!”
一聲輕微卻異常清晰的木頭斷裂聲,突兀地響起!聲音來自船底!
莫老憨和阿貝的臉色同時一變!
還沒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緊接著又是一連串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船體內(nèi)部迅速崩解!
“不好!”莫老憨經(jīng)驗(yàn)豐富,瞬間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失聲驚呼,“船要散架了!”
話音未落,船體猛地一震,隨即開始劇烈傾斜!冰冷的江水如同找到突破口,從船底某個破損處瘋狂涌入,瞬間就漫過了腳踝!
“阿貝!抓住船舷!”莫老憨目眥欲裂,扔下船槳,拼命想要穩(wěn)住船身,但破損似乎發(fā)生在承重關(guān)鍵部位,船體的解體速度快得驚人!
阿貝在船身傾斜的瞬間,反應(yīng)極快地一把抓住了船舷,另一只手仍死死握著那根竹篙。冰冷的江水浸透了她的褲腿,刺骨的寒意讓她打了個激靈。她看到父親在船尾奮力掙扎,試圖堵住涌水的缺口,但水流太急,缺口似乎不止一處!
小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沉,江水已經(jīng)漫到了小腿肚!
“阿爹!棄船!快游出去!”阿貝朝著父親大喊,聲音在空曠的江面上帶著一絲凄厲。她知道,這船保不住了!
莫老憨看著迅速沉沒的船和女兒蒼白的臉,眼中閃過一絲絕望,但他知道女兒說的是對的。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喊道:“阿貝!你先走!往岸邊游!別管我!”
“不!一起走!”阿貝倔強(qiáng)地?fù)u頭,非但沒有松開船舷,反而試圖向船尾靠近。
就在這時,又一聲更大的斷裂聲響起!船尾部分猛地向下沉去,莫老憨一個趔趄,差點(diǎn)被卷入水中!
“阿爹!”阿貝心臟幾乎跳出喉嚨,想也不想,將手中的竹篙奮力向父親的方向遞過去,“抓住!”
莫老憨下意識地抓住了竹篙的另一頭。
也就在這一瞬間,船頭部分因?yàn)榇驳募彼傧鲁粒偷叵蛏下N起,然后帶著阿貝,被一個突然打來的浪頭狠狠拍中!
“嘩——!”
阿貝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砸在背上,抓住船舷的手瞬間脫力,整個人被甩飛出去,重重落入冰冷的江水中!
“阿貝!!”莫老憨眼睜睜看著女兒被江水吞沒,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呼喊。他想要游過去,但破損的船體殘骸和繩索卻纏住了他的腿,讓他動彈不得!
冰冷的江水瞬間將阿貝包裹,巨大的沖擊讓她嗆了好幾口水,肺部火辣辣地疼。求生的本能讓她拼命掙扎,手腳并用向上劃水。好在江南水鄉(xiāng)長大的孩子,水性都不差。她奮力浮出水面,劇烈地咳嗽著,抹去臉上的水,焦急地尋找父親的身影。
只見不遠(yuǎn)處,父親被船骸困住,正在江水中沉浮,情況危急!而他們的小船,已經(jīng)徹底解體,變成幾塊漂浮的木板。
“阿爹!堅(jiān)持住!”阿貝顧不上害怕,深吸一口氣,朝著父親的方向奮力游去。江水冰冷刺骨,水流湍急,每前進(jìn)一米都異常艱難。她的手臂和雙腿如同灌了鉛般沉重,體力在迅速流失。
必須救阿爹!這個念頭支撐著她,咬緊牙關(guān),拼命劃水。
就在她快要接近父親時,一個更大的漩渦在莫老憨身邊形成,眼看就要將他徹底卷入水底!
千鈞一發(fā)之際!
“抓住木板!”一個焦急的喊聲從側(cè)后方傳來。
阿貝猛地回頭,只見一條稍大些的漁船正快速駛近,船頭站著一個皮膚黝黑、身形結(jié)實(shí)的年輕漁民,正奮力將一塊船板扔向莫老憨的方向。是鄰村經(jīng)常在這一帶打魚的石頭哥!
那塊木板堪堪落在莫老憨手邊,他一把抓住,借著浮力,暫時擺脫了被漩渦吞噬的危險(xiǎn)。
石頭的漁船迅速靠攏,船上另外兩個漁民伸出長篙,合力將筋疲力盡的莫老憨和阿貝先后拉上了船。
“咳咳……謝謝……謝謝石頭哥……”阿貝癱在船板上,渾身濕透,冷得瑟瑟發(fā)抖,嘴唇烏紫,卻還不忘道謝。
莫老憨更是驚魂未定,躺在那里大口喘著粗氣,看著女兒安然無恙,老淚縱橫。
石頭看著這對劫后余生的父女,又看了看江面上漂浮的船骸,眉頭緊鎖:“老憨叔,阿貝,你們沒事吧?這船……怎么突然就……”
阿貝撐著坐起身,看著那幾塊熟悉的木板,眼中閃過一絲后怕和冰冷的憤怒。她想起出船前那莫名的心神不寧,想起那聲清晰的斷裂聲……這絕不是普通的船只老化!
“船……被人動了手腳。”她聲音顫抖,卻異常肯定地說道。
滬上,齊公館。
齊嘯云看著手中剛剛收到的密報(bào),臉色凝重。密報(bào)上詳細(xì)記錄了趙坤近日與幾家外國洋行,尤其是日資洋行頻繁接觸的情況,似乎正在密謀一樁涉及滬上碼頭控制權(quán)的大生意。這生意背后,隱隱有官方勢力的影子,若讓其得逞,齊家在航運(yùn)和進(jìn)出口方面的利益將受到巨大沖擊。
“少爺,趙坤這次來勢洶洶,背后恐怕不止是商業(yè)競爭那么簡單。”祥叔擔(dān)憂地說道。
齊嘯云放下密報(bào),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繁華的街景,眼神銳利:“他這是想借洋人的勢,徹底扳倒我們齊家。父親那邊怎么說?”
“老爺?shù)囊馑际牵^不能退讓。但對方勾結(jié)洋人,又動用官方關(guān)系,我們正面硬碰,恐怕?lián)p失會很大。”
齊嘯云沉默片刻,忽然問道:“莫家阿姨和瑩瑩那邊,最近怎么樣?”
祥叔愣了一下,沒想到少爺會突然問起這個,但還是答道:“一切都好。瑩瑩小姐似乎很喜歡少爺送的那本雜志,林夫人也沒有再多說什么。”
齊嘯云點(diǎn)了點(diǎn)頭,目光重新變得堅(jiān)定:“祥叔,準(zhǔn)備一下,我要去見匯豐銀行的史密斯先生。”
“少爺,您是想……”
“趙坤能找洋人,我們也能。而且,我們要找,就找最有分量的。”齊嘯云語氣沉穩(wěn),帶著與他年齡不符的老練與決斷,“另外,讓我們的人,繼續(xù)深挖趙坤和那些洋行交易的細(xì)節(jié),尤其是見不得光的那部分。我就不信,他趙坤的屁股就那么干凈!”
他知道,這是一場硬仗,關(guān)乎齊家的存亡。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僅僅在父輩的羽翼下旁觀。他必須站出來,運(yùn)用他所學(xué)的一切,去搏殺,去守護(hù)。
江南江心的驚變,與滬上商界的暗戰(zhàn),幾乎在同一時刻,將兩個少女和她們身邊的人,推向了命運(yùn)的轉(zhuǎn)折點(diǎn)。阿貝在冰冷的江水中窺見了人心的險(xiǎn)惡,而齊嘯云,則在繁華的都市里,直面著權(quán)力的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