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底第二天。
羅斌直播間的在線人數，像一頭發了瘋的公牛，撞碎了所有歷史記錄的柵欄，直挺挺地頂在了一百萬這個恐怖的數字上。
屏幕上，彈幕的刷新速度已經超越了人眼捕捉的極限，化作一片白色的瀑布，奔騰不息。
【斌子，兩天了，到底行不行啊？】
【千萬別翻車，我全副身家都壓你贏了！】
【那個姓何的絕對有問題！斌子你仔細找，肯定有黑料！】
無數的ID，無數的言語，匯聚成一股無形的巨浪，隔著屏幕，狠狠拍打在羅斌的身上。
壓力，山一樣的壓力。
然而，羅斌的直播內容，卻逐漸朝著一個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方向滑去。
他鏡頭下的“神仙工地”，沒有骯臟的角落，沒有克扣的飯菜，甚至沒有工頭聲色俱厲的呵斥。
一切都干凈、有序，甚至……和諧得有些詭異。
夜幕降臨。
工地沒有亮起加班用的探照燈，反而在生活區的廣場上，點亮了彩色的氛圍燈。
羅斌正一個人窩在堪比快捷酒店標間的宿舍里，對著一張白紙，試圖梳理出這兩天收集到的所有“疑點”。
可那張紙上，依舊是一片空白。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鏡頭忠實地記錄下他此刻的迷茫。
就在這時，宿舍門被“砰”的一聲，從外面推開了。
根本來不及反應，幾只有力的大手就伸了進來，不由分說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羅兄弟，一個人在屋里發什么霉呢！”
“走走走，今晚廣場上放《流浪地球2》，還有篝火晚會，烤全羊都架上了，去晚了可就沒啦！”
幾個渾身汗味，但笑容無比燦爛的工友，半架半拖地將他從房間里弄了出去。
羅斌甚至來不及關閉直播設備，只能任由那枚偽裝成紐扣的攝像頭，隨著他身體的晃動，記錄下這混亂又充滿活力的一幕。
他被半推半就地帶到了廣場上。
當他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間，他整個人都定住了。
鏡頭，也隨之定格。
一團巨大的篝火正在廣場中央熊熊燃燒，跳動的火焰將數百張樸實的臉龐映照得通紅。人們三五成群，席地而坐，腳下是干凈的草坪，而非泥濘的土地。
不遠處，一塊足有三層樓高的巨大幕布上，正放映著那部火遍全國的科幻大片，震撼的音效回蕩在山谷之間。
濃郁的烤肉香氣混合著孜然和辣椒的芬芳，霸道地鉆進每一個人的鼻腔。
工友們一邊大口嚼著免費的燒烤，一邊舉著啤酒瓶放聲高歌。有人在空地上跳起了粗獷卻充滿力量的舞蹈，引來陣陣喝彩。
沒有麻木，沒有疲憊。
這里不像一個剛剛結束了一天辛苦勞作的工地。
這里，更像一場盛大的、屬于大學校園的迎新晚會。
直播間的彈幕，在這極致反差的畫面沖擊下，出現了長達數秒的停滯。
緊接著，是更為瘋狂的爆發。
【我操？這是工地？你他媽告訴我這是工地？】
【這伙食，這娛樂活動……我一個坐辦公室的白領都看哭了！】
【劇本！這絕對是龍海大學安排的劇本！羅斌你別被騙了！】
【前面的，你家劇本能請幾百個群演，個個都跟影帝一樣？】
羅斌已經顧不上看彈幕了。
他被熱情的人群擠著，手里被硬塞了一大把滋滋冒油的烤串，還有一瓶冰得恰到好處的啤酒。
他茫然地坐下，金屬簽子上的熱度燙著他的手心。
他身邊，幾個口音各不相同的漢子正大聲聊著天，唾沫星子隨著笑聲四處飛濺。
“老張，你那活兒干完了，明天是不是就能拿到那筆‘無塵施工獎’了？”
“那可不！整整五千塊！頂我以前在別處干兩個月的！等拿到錢，我就給我家婆娘換個新手機！”
“說真的，我出來打工快二十年了，就沒見過像何校長這么好的老板。”
一個皮膚被曬成古銅色，眼角布滿皺紋的漢子，灌了一大口啤酒，眼眶毫無征兆地紅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塊石頭，重重地砸進了喧鬧的背景音里。
“他把我們當人看。”
“是真正的，當人看。”
這句話，讓周圍瞬間安靜了片刻。
另一個年輕些的工人，用力嚼著嘴里的羊肉，含糊不清地接話：
“可不是嘛！等咱們這大學建好了，那創校紀念碑上，還有咱們施工隊所有人的名字呢！以后我兒子要是考來這兒上學，我能站那碑前面，跟他吹一輩子牛！”
他笑著，咧著嘴，眼底卻有晶瑩的東西在閃動。
樸實。
真摯。
沒有任何修飾。
這些話語，像一柄柄滾燙的錘子，一下，又一下，鑿在羅斌的心上。
他低頭看著手里的烤串，肉香依舊濃郁，可他卻怎么也提不起咬下去的力氣。
他這個以“硬核打假”、“揭露社會陰暗面”為畢生驕傲的頂級主播，那道用無數次勝利和冷眼旁觀構筑起來的堅固內心防線，在這一刻，被這溫暖的篝火和真誠的笑容，徹底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