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使離去后,紫宸殿內(nèi)短暫的松弛瞬間被更沉重的壓力取代。那“寬限時日”的請求,如同在懸崖邊爭取到的一小塊立足之地,下方依舊是萬丈深淵。
“清理門戶……”皇帝咀嚼著這四個字,眼神銳利如刀,“靈兒,你打算如何著手?麗妃之父乃是兵部侍郎,在軍中頗有根基,動她,恐引朝局動蕩。”
毛草靈走到窗邊,看著宮墻外雖已散去、卻仿佛仍有余溫的廣場,輕聲道:“陛下,此時動她,豈非正中唐使下懷,給他們借口說我乞兒國內(nèi)部不穩(wěn)?我們不僅不能大動干戈,反而要示敵以強,讓內(nèi)外都看到,乞兒國上下同心,鐵板一塊。”
她轉(zhuǎn)過身,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麗妃之事,暫且記下,只需暗中加強監(jiān)控,切斷她與外界不妥當?shù)穆?lián)系即可。當務之急,是要將昨日宮門前的‘民心’,化為實實在在的‘國力’和‘聲勢’。”
皇帝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請陛下即刻下旨,”毛草靈條理清晰地說道,“其一,將昨日萬民請愿、陛下當眾立誓之事,由翰林院潤色,明發(fā)天下各州府縣,乃至邊境軍鎮(zhèn)。要讓每一個乞兒國的子民都知道,他們的皇帝與皇后,正在為了國家的尊嚴與完整,承受著何等巨大的壓力。同時,暗中引導輿論,將唐皇此舉,描繪成‘強拆人倫’、‘逼迫臣屬’的不義之行。”
“其二,以‘感念百姓擁戴,振奮軍民士氣’為由,請陛下攜我,三日后,駕臨京郊最大的‘神農(nóng)壇’,舉行一場公開的‘祈谷禮’。屆時,邀請各國駐京使節(jié)觀禮,包括……唐朝使團。”
皇帝眼神一亮:“祈谷禮?此時并非祭祀農(nóng)事之時……”
“正因不是常例,才更顯特殊。”毛草靈解釋道,“我們不僅要祈谷,更要借此機會,向天下展示乞兒國這十年的變化!在神農(nóng)壇外,開辟展示區(qū),陳列我國新式的曲轅犁、龍骨水車、高產(chǎn)稻種,還有改良的織機、精美的瓷器、新近開拓商路帶來的異域珍寶!讓所有人都親眼看到,在陛下的治理與本宮的輔佐下,乞兒國是如何從積弱走向富足!讓唐使看看,他們想要強行帶走的,不僅僅是一個皇后,更是一個能帶來繁榮的‘祥瑞’!”
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深意:“同時,在祈谷禮上,陛下可當著萬民與各國使節(jié)的面,再次重申捍衛(wèi)國家、保護皇后的決心,并宣布幾項惠及全民的新政,比如……減免部分受災地區(qū)的賦稅,增加邊境軍士的糧餉。我們要讓民心,不僅僅停留在口號上,更要讓他們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如此,民心才能真正為我所用,成為最堅固的城墻!”
皇帝聽得心潮澎湃,忍不住擊節(jié)贊嘆:“妙!妙極!如此一來,民意沸騰,國力彰顯,朕之決心亦昭告天下!唐使若再敢逼迫,便是與整個乞兒國的民心國力為敵!靈兒,此計大善!”
圣旨很快擬好下發(fā)。正如毛草靈所料,當皇帝立誓守護皇后、萬民跪求挽留的事跡傳開后,整個乞兒國都沸騰了。茶樓酒肆,田間地頭,人們都在激動地談論著宮門前那感人的一幕,對皇帝的忠誠、對皇后的愛戴達到了空前的高度。同時,對唐朝“霸道”行徑的不滿情緒,也在民間悄然滋生、蔓延。
而關(guān)于三日后神農(nóng)壇祈谷禮的消息,更是引起了巨大的期待。
這三日,毛草靈并未閑著。她親自召見了負責商貿(mào)的心腹,調(diào)整了對西域和海外商路的某些政策,釋放出一些對大唐境內(nèi)某些大家族極具吸引力的商業(yè)信號,同時又 subtly 收緊了一些關(guān)鍵物資的流出。這些經(jīng)濟上的微操,如同無聲的漣漪,開始向大唐內(nèi)部擴散。
她甚至還抽空去了一趟由她倡導設立的“皇家義學”,看望了那些寒門學子,與他們親切交談,鼓勵他們勤奮向?qū)W,將來報效國家。學子們激動不已,皇后的平易近人與心系百姓,再次通過他們傳播開去。
后宮之中,麗妃似乎察覺到了什么,變得異常安分,但毛草靈安插的眼線回報,她宮中的那個掌事太監(jiān),與外界的聯(lián)系雖更加隱蔽,卻并未完全斷絕。毛草靈只是冷笑,吩咐繼續(xù)監(jiān)視,按兵不動。
三日轉(zhuǎn)瞬即逝。
神農(nóng)壇位于京城西郊,地勢開闊。這一日,天公作美,晴空萬里。壇場周圍,早已是人山人海,比宮門前那日猶有過之。百姓們扶老攜幼,翹首以盼帝后駕臨。
壇場一側(cè),特意開辟的展示區(qū)內(nèi),各種新式農(nóng)具、物產(chǎn)琳瑯滿目,引得人們嘖嘖稱奇。來自西域、波斯的商人穿著華麗的服飾,展示著他們的商品,更增添了國際色彩。各國使節(jié)在指定的觀禮區(qū)內(nèi)交頭接耳,目光不時掃過那些展示品,眼中難掩驚異。唐朝正副使也在其中,臉色陰沉地看著這熱鬧非凡、充滿生機的場面,與他們印象中那個貧瘠弱小的乞兒國截然不同。
吉時已到,鐘鼓齊鳴。皇帝與毛草靈身著隆重的祭服,攜手登上高高的神農(nóng)壇。陽光下,帝后身影如同天人,莊嚴肅穆。
祭祀儀式依古禮進行,莊嚴而隆重。當最后一道程序完成,皇帝并未立刻起駕回宮,而是走到壇前,面向下方黑壓壓的民眾與各國使節(jié)。
“朕的子民們!各位使節(jié)!”皇帝的聲音通過特制的擴音裝置,清晰地傳遍四方,“今日于此,行祈谷之禮,非為常例,實因近日,我乞兒國遭遇前所未有之考驗!”
他開門見山,直接將話題引向了當前的核心危機。下方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大唐皇帝,欲迎朕之皇后歸國!”皇帝的聲音帶著沉痛與憤怒,“皇后于乞兒國十年,嘔心瀝血,勵精圖治,方有今日之盛世景象!爾等皆可見,這新式農(nóng)具,讓田地增產(chǎn);這興修之水渠,免去旱澇之苦;這通達之商路,帶來四方財富!皇后之功,澤被蒼生,豈能輕言離去?!”
他手臂一揮,指向那廣闊的展示區(qū)和歡欣的民眾:“而爾等,朕的子民,亦用萬民請愿之聲,告訴朕,告訴天下人,爾等不愿皇后離去!此乃民心!天意可違,民心不可逆!”
“朕,在此,于神農(nóng)氏之前,于爾等萬民之前,再次立誓!”皇帝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石之音,“朕,絕不屈服于任何外力!朕之皇后,乃乞兒國之國母,與朕一體,與國同休!任何人,欲強行將皇后從朕身邊、從爾等身邊帶走,便是與整個乞兒國為敵!朕,與朕的將士,與爾等萬千子民,必以血肉之軀,衛(wèi)我社稷,護我國母!”
“陛下萬歲!皇后娘娘千歲!”
山呼海嘯般的吶喊再次響起,聲震四野,許多百姓激動得熱淚盈眶。
皇帝抬手,壓下歡呼,繼續(xù)宣布:“為感念百姓擁戴,振奮軍民之心,朕在此宣布:免除江北三道受水災州縣今年賦稅!邊境所有戍邊將士,糧餉增加三成!另,設立‘勸農(nóng)司’,于全國推廣新式農(nóng)具與耕作之法,由皇后親自督辦!”
實實在在的惠民政策,如同最烈的醇酒,徹底點燃了現(xiàn)場的氣氛。歡呼聲、叩謝聲此起彼伏,民心士氣,在此刻凝聚到了頂點!
各國使節(jié)面面相覷,眼中充滿了震撼。他們看到的不僅僅是一場祭祀,更是一個團結(jié)一心、充滿活力、并且不惜一戰(zhàn)的國家的宣言!尤其是那幾個正與乞兒國秘密接觸的鄰國使節(jié),眼神變得更加熱切。
唐朝正副使的臉色已經(jīng)不能用難看來形容,簡直是鐵青。他們看著高壇上并肩而立、接受萬民朝拜的帝后,看著周圍那些充滿敵意與戒備的目光,聽著那震耳欲聾的擁護之聲,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想要強行帶走毛草靈,難度遠超他們的想象,甚至可能引發(fā)一場他們并不愿意看到的、代價巨大的戰(zhàn)爭。
毛草靈始終安靜地站在皇帝身側(cè),面帶溫和而堅定的微笑。她知道,這場精心策劃的“祈谷禮”,已經(jīng)達到了預期的效果。它成功地將內(nèi)部的壓力轉(zhuǎn)化為對外的凝聚力,將個人的去留問題,上升到了國家尊嚴與民意的層面。
民心如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如今,她已將這水,引向了捍衛(wèi)家國的堤壩。
儀式結(jié)束后,帝后起駕回宮。馬車內(nèi),皇帝緊緊握著毛草靈的手,低聲道:“靈兒,今日之后,我們已無退路。”
毛草靈反握住他的手,目光透過車窗,看著外面那些依舊在激動歡呼、追逐御駕的百姓,輕聲道:“陛下,我們從決定并肩作戰(zhàn)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唯有向前,也只能向前。”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冷冽:“接下來,該讓我們的‘遠交近攻’和‘經(jīng)濟牌’,開始發(fā)揮作用了。同時,后宮那只不安分的老鼠,也是時候敲打一下了。”
就在御駕即將進入宮門之時,一名影衛(wèi)悄無聲息地靠近,遞上一封密信。毛草靈展開一看,是負責監(jiān)控麗妃的心腹所報:麗妃的掌事太監(jiān),于一個時辰前,試圖將一封密信通過宮中采買渠道送出,已被截獲。密信內(nèi)容,正是關(guān)于今日祈谷禮的詳細情況,以及……對皇后可能動用經(jīng)濟手段影響大唐內(nèi)部的猜測。
毛草靈看著密信,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陛下,”她將密信遞給皇帝,“看來,有人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想向她的新主子表功了。不過,這倒也省了我們一番試探的功夫。”
皇帝看完密信,眼中殺機畢露:“好個吃里扒外的東西!靈兒,你打算如何處置?”
毛草靈收起密信,淡淡道:“不必急著處置。將這太監(jiān)嚴密控制起來,讓他繼續(xù)‘正常’當差。這封信……稍作修改,讓它變成一份無關(guān)緊要的日常匯報,再讓它‘順利’送出去。我們要讓唐使以為,他們的內(nèi)應還在起作用,而且……乞兒國內(nèi)部,并非鐵板一塊。”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皇帝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圖。
“不錯。”毛草靈點頭,“讓他們自以為掌握了我們的‘內(nèi)部矛盾’和‘經(jīng)濟動向’,才能做出錯誤的判斷。而我們,正好可以利用這一點……”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巍峨的宮門在夕陽下投下長長的陰影。
“下一局,該我們落子了。”
(第161章 續(xù)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