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飛起后，林子更靜了。
蘇硯往前走了一步，腳踩在濕泥上，發出輕微的響聲。他沒有回頭，但能感覺到身后三人跟了上來。蕭千絕的腳步有些拖沓，短劍在地上劃出細長的痕跡；玄月走路時左腿微跛，每一步都壓得很慢；洛九璃呼吸平穩，卻沒有靠近他，依舊落在隊伍中間。
霧還在，但比剛才薄了些。樹影之間的空隙變大，光線從上方漏下來，照在扭曲的枝干上。這些樹排列得很整齊，一圈一圈向內收攏，像是被人刻意種下的。中間那條小路鋪著碎石，表面覆蓋了一層黑灰，踩上去會留下淺淺的腳印。
蘇硯停下，低頭看地面。
震動又來了。
這次不是一下兩下，而是持續地傳來，像有東西在地下緩慢移動。他蹲下，手掌貼住泥土。掌心的刻印開始發燙，熱度順著經脈往上爬，一直延伸到手臂。
“不對。”他說。
三人都沒動。
他知道他們在等他說下去。
“剛才的震動是斷的，現在連著。”他站起身，看向林子深處，“而且方向變了。”
蕭千絕走到他身邊，抬手抹了把臉。肩上的傷還在滲血，但他沒去管。“你是說，下面有東西？”
“不是怪物。”蘇硯搖頭，“節奏不一樣。”
玄月靠在一根倒下的樹干上，手指輕輕撥動飛索扣環。她沒問問題，只是盯著前方的小路盡頭。那里被幾塊巨石擋住，看不清再遠的地方。
洛九璃緩步上前，伸手碰了碰最近的一棵樹干。樹皮上有劃痕，很深，像是用利器刻出來的。她指尖順著痕跡滑動，忽然停住。
“這是刻印紋。”她說。
蘇硯立刻轉身。
她沒看他，繼續摸著那道紋路：“殘的，只剩一半。但結構……和你身上的不一樣。”
“不一樣？”蕭千絕皺眉。
“更老。”她說完，收回手，“這種手法，我在天機閣的典籍里見過一次。屬于失傳的那一支。”
蘇硯沉默了幾秒，然后走向那棵樹。他脫掉外衣，卷起左臂的袖子，露出皮膚上的黑色紋路。逆命刻印在昏光下泛著暗紅，像燒過的鐵塊剛冷卻的樣子。
他把手按在樹干的刻痕上。
一瞬間，掌心劇痛。
不是燙，是像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他猛地抽回手，發現指腹破了個小口，血珠冒出來，滴在樹皮上。
那滴血順著刻痕流進裂縫，消失不見。
緊接著，整棵樹微微震了一下。
所有人都察覺到了。
“它……反應了？”玄月低聲說。
蘇硯沒答。他盯著自己的傷口，又看向樹干。剛才那道殘缺的紋路，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一點。
“往前走。”他說。
這一次，他走得更快。
小路通向一片高坡。坡上沒有樹，只有裸露的巖石和倒塌的石堆。藤蔓纏繞在石頭之間，顏色發黑，摸上去黏膩。蘇硯踩上第一級巖臺，掌心再次發燙。
這次的熱度比之前強。
他停頓了一下，回頭看三人。
蕭千絕點頭，握緊短劍。
玄月把飛索繞到手腕外側，隨時可以出手。
洛九璃扶著一塊斷石站穩，雖然臉色還是白的，但她的眼神很清。
蘇硯轉回頭，繼續往上。
風從坡頂吹下來，帶著一股腥氣。越往上，震動越明顯。地面不再是松軟的泥，而是堅硬的石板，縫隙里長滿了苔蘚。
他踏上最后一級臺階。
眼前豁然開闊。
一座半塌的建筑立在前方。拱形門框歪斜地立著，兩邊的石墻被藤蔓完全包裹，只能看出大致輪廓。門前有幾級臺階，斷裂的階梯上堆著碎石和枯葉。
最引人注目的是門框內側。
那里有一圈刻印紋。
已經破損，邊緣模糊，但能看出是雙螺旋結構，從頂部向下延伸，最后在門檻處交匯成一點。那點正對著蘇硯站立的位置。
他的刻印猛地一跳。
像是回應。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邁了一步。
“別過去！”蕭千絕突然出聲。
蘇硯停住。
“那紋路有問題。”蕭千絕盯著門框，“我家族的老卷軸里提過類似的標記。凡是帶雙螺旋的刻印，都是封印類。”
“封什么？”玄月問。
“不知道。”蕭千絕搖頭，“但所有記錄都寫著一句話——‘觸之即啟’。”
空氣一下子沉下來。
蘇硯站在原地，沒有退。
他能感覺到，掌心的刻印不再只是發燙，而是在跳動。每一次跳動，都和那扇門內的紋路產生某種同步。就像兩個人隔著墻敲擊墻壁，彼此回應。
洛九璃慢慢走上坡頂。她走到蘇硯身邊，目光落在門框上的紋路上。
看了一會兒，她伸手，指尖輕輕碰了一下左側的螺旋線。
沒有反應。
她又用力按了一下。
仍然安靜。
就在她準備收回手時，那條紋路突然亮了一下。
很弱，像快熄的火苗閃了一瞬。
可所有人都看見了。
蘇硯低頭看自己的刻印。那一瞬間，紋路的顏色變了，從暗紅轉為深紫。
“它認得我。”他說。
“不可能。”蕭千絕聲音低下來，“那種級別的遺跡，怎么可能隨便認人？”
“但它確實動了。”玄月看著門框，“而且只在她碰的時候亮。”
洛九璃收回手，指尖有點發麻。她沒說話，只是轉向蘇硯。
兩人對視。
蘇硯明白她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氣，抬起左手，再次朝那道紋路伸去。
距離還有半尺，紋路又亮了一次。
這次更久。
紫色的光順著螺旋線往下爬，一直延伸到門檻中央的那個交匯點。那里開始出現裂痕，細微的聲響從門內傳出，像是石頭在摩擦。
“你在打開它。”玄月說。
蘇硯的手停在半空。
他知道只要再進一步，就會徹底觸發什么。
可掌心的刻印越來越熱，幾乎要燒起來。那種牽引感更強了，像是有什么在門后面拉他，不讓他停下。
他咬牙，往前遞了一寸。
指尖碰到紋路。
轟——
一聲悶響從地底傳來。
整個坡面震了一下。幾塊石頭滾落，砸在臺階上。門框上的光驟然增強，隨即又熄滅。交匯點的裂痕擴大，一道細縫出現在門檻中央。
蘇硯迅速收回手。
裂痕沒有繼續蔓延。
一切恢復安靜。
但他知道，有什么已經改變了。
他轉身面對三人，聲音低沉：“這里有東西……在等我們。”
蕭千絕盯著那道縫，握劍的手更緊。
玄月悄悄把袖中的毒刃片移到掌心。
洛九璃看著蘇硯，緩緩點頭。
風穿過石縫，發出低鳴。
蘇硯站在門口，左手緊貼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