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了,光柱消散得如同從未出現。蘇硯的手還懸在半空,掌心裂痕的熱意尚未退去。他收回手,指節擦過石牌邊緣,那道裂口已暗淡無光,只留下灼燙的觸感。
“走。”他低聲道。
玄月袖口一揚,一層無形屏障自四人腳下蔓延開來,氣息如被夜霧吞沒。洛九璃指尖劃過刻盤,一圈微弱波紋掃過四周,確認無人追蹤。蕭千絕將青銅小印收入懷中,刀柄輕叩肩甲,目光掃向北面林影深處。
四人沒有再回頭。
黑棘林在百里外便顯出異樣。樹冠交錯成網,枝干扭曲如鉤,地面鋪著厚厚一層腐葉,踩上去無聲無息。空氣里有種滯澀感,呼吸稍重,肺腑便似被細沙磨過。
“霧不對。”玄月走在前側,聲音壓得極低,“它在動。”
前方灰白霧氣緩緩流動,繞著樹根打旋,偶爾凝成模糊人形輪廓,又迅速潰散。洛九璃抬手,在腕間投出一道光屏,地圖坐標不斷跳動。“方向沒錯,但每走十步,導航偏移一度。”
蕭千絕抽出刀,刀鋒輕震,一道氣勁劈向右側藤蔓。那團纏繞在枯枝上的植物猛然抽搐,根須縮回土中,露出底下一道刻痕——幽冥殿的逆五角星紋。
“它們被標記過。”洛九璃蹲下查看,“不是活體刻印,是死后植入的監視殘片。”
蘇硯盯著那道紋路,掌心微微發緊。他沒說話,只是抬起腳,將那截斷藤碾入泥中。
行至午時,林勢更密。頭頂不見天光,腳下腐葉漸厚,每一步都像陷進濕冷的掌心。玄月忽然抬手示意止步。
左側三丈外,一棵巨樹的根部隆起,泥土翻動,一根粗藤破土而出,直撲洛九璃后頸。她未回頭,手腕一翻,音律符文在空中劃出短促震蕩,藤條中途僵直,隨即斷裂。
“不止是感知干擾。”她低聲說,“這片林子在主動圍獵。”
蕭千絕冷笑一聲,刀光橫掃,斬斷兩根偷襲的藤蔓。“那就別讓它碰我們。”
蘇硯閉眼,體內熱流順著經脈下沉,再從掌心涌出。逆命刻印在皮下泛起微光,他雙掌貼地,一道震蕩波擴散開來。周圍樹木劇烈晃動,根系紛紛縮回,腐葉之下,數十道刻痕暴露出來,全是幽冥殿的監控印記。
“清了。”他站起身。
眾人加快腳步,終于在日落前穿出黑棘林。眼前是斷脊山脈的陡坡,積雪覆蓋山巖,風從高處呼嘯而下,卷著冰粒砸在臉上。
“翻過去就是寒鴉谷口。”蕭千絕望了一眼山脊,“最多兩個時辰。”
雪越下越大。四人攀上山腰時,能見度已不足五步。洛九璃用刻盤釋放穩定波頻,防止雪崩。玄月在前方開路,幻術制造出短暫清晰的路徑。蕭千絕斷后,刀氣不時斬斷垂落的冰錐。
接近峰頂時,一聲低吼自上方傳來。
一頭雪鬃獸從崖壁躍下,通體銀白,四肢關節處嵌著黑色晶刺,雙眼泛著幽藍光芒。它落地未穩,玄月已閃身至側翼,幻影分出三人虛影,引得猛獸撲空。蕭千絕趁機躍起,刀鋒直削其后腿筋絡。那獸竟在半空扭轉身軀,利爪橫掃,逼退兩人。
蘇硯迎上,雙掌推出一股熱浪。雪鬃獸動作一滯,他借勢欺近,一掌按在它胸口。逆命刻印驟然發熱,那獸體內竟傳出金屬摩擦般的聲響。
“它被改造成刻印兵器。”他沉聲說。
洛九璃迅速靠近,指尖點在獸頸一道烙印上,刻盤自動記錄數據。“幽冥殿的新型號,還未完成馴化。”
猛獸掙扎欲起,蘇硯雙手結印,逆命之力灌入其軀。那獸全身肌肉繃緊,眼中藍光閃爍數次,最終癱倒在地,不再動彈。
“它不會醒。”蘇硯收回手,“意識被鎖死了。”
“但它知道什么。”玄月蹲下,指尖輕觸那獸額心,“我能進去看看。”
她閉眼,眉心浮現一道暗紋。片刻后,她猛地睜眼,呼吸急促。
“北境深處有座廢棄祭壇,地下埋著一把錘子。他們叫它‘銘心’,但沒人敢碰。守衛它的……不是人。”
“是什么?”蕭千絕問。
“像影子,又像鐵水澆出來的軀殼。”她搖頭,“我看不清。”
洛九璃調出數據圖譜。“剛才那獸的記憶片段和地圖吻合,坐標指向寒鴉谷腹地。”
“那就沒錯了。”蘇硯看向山頂,“翻過去。”
入夜,風雪漸歇。四人在半山腰找到一處巖窟,洞口狹窄,內部卻深。玄月先進去探查,片刻后招手示意安全。
洛九璃取出符囊中的封印石,布置在洞壁四周。蕭千絕以家族秘紋加固結構。蘇硯靠坐在角落,掌心再次發燙。
他攤開手。
裂痕中浮現出一段影像:一座石臺,臺上放著一把古舊鐵錘,四周鎖鏈垂落,其中一根已斷裂。火焰從地底升起,吞噬了整個畫面。
“我又看到了。”他說。
其余三人圍攏過來。
“這不是預兆。”洛九璃盯著那錘子的形狀,“是記憶回放。你曾經見過它。”
“或者,”玄月低聲說,“你親手放下過它。”
蘇硯沒回應。他盯著掌心的紋路,那熱度遲遲不退。
外面風聲忽起,洞內石壁輕微震動。玄月瞬間抬頭,手指搭上袖中暗器。
“陣法波動。”她低語,“這洞……不是天然的。”
話音未落,地面一道刻痕亮起,灰光蔓延,整座巖窟開始收縮。石塊錯位,頂部塌陷,碎石砸落。
“撤!”蕭千絕大喝。
四人疾退至洞口。洛九璃迅速掃視四周,指向左側巖縫:“那里是薄弱點!”
玄月甩出一道符線,牽引眾人躍出。就在最后一人離開瞬間,整座巖窟轟然坍塌,煙塵沖天。
他們站在雪地中喘息。
“遠古殘陣。”洛九璃望著廢墟,“觸發條件是體溫聚集超過一炷香。”
“有人不想讓我們休息。”蕭千絕抹去肩頭積雪。
蘇硯仍看著掌心。裂痕的光已熄,但熱感更深,仿佛有東西在皮下緩慢游走。
“明天進谷。”他說,“不管里面有什么。”
玄月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塊布帛,攤開在地上。圖案與之前不同,多了一條蜿蜒紅線,直指谷心。
洛九璃將刻盤對接布帛,光紋交匯,顯出一段新路徑。
蕭千絕盯著那線盡頭,忽然開口:“如果銘心錘真是初代刻印師之物,為什么它會被封存?一個能開啟萬物的工具,怎么會變成禁忌?”
蘇硯抬頭,風雪映在他眼中。
“因為它不只是工具。”
他的手按在刀柄上,指節因寒冷而泛白。
洞口最后一點余震停止,一塊碎石從斷崖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