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樹林里的風停了,地上的刻痕還在蔓延。蘇硯一把將洛九璃拉到身后,玄月已經側身擋在前方,短刃橫握,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別碰那碗。”他低聲說。
蕭千絕從右側繞出,斷刀拄地,目光掃過那圈紋路。泥土仍在微微隆起,像是有東西在底下緩慢爬行。他抬起腳,用刀尖在地面劃了一道淺溝,阻斷其中一條延伸的線。
紋路顫了一下,隨即停止。
“是活印。”玄月收回刀,“不是死陣,是有人在遠處操控。”
蘇硯沒說話,只是把懷里的包裹往內側緊了緊。殘卷還在,拓片也完好,但此刻他們已無余力再戰。洛九璃靠在他肩上,呼吸淺得幾乎察覺不到,體溫低得反常。
“走東側。”他說,“貼樹根行進,避開空地。”
四人迅速移動。玄月背起洛九璃,步伐雖沉卻不亂。蕭千絕斷后,每走過一段就在樹干上留下一道極細的劃痕,位置隱蔽,角度傾斜,只有他們彼此才懂其意。
走出半里,身后傳來一聲悶響,像是某種機關被觸發。回頭望去,方才停留的地方塌陷成坑,黑霧從裂縫中涌出,纏住幾棵枯樹,樹干瞬間腐朽斷裂。
“他們在逼我們進山谷。”蕭千絕低聲道。
“本來就要下山。”蘇硯腳步未停,“但他們不會讓我們輕易到底。”
天色漸暗,林子邊緣出現一片亂石坡。碎巖堆積,縫隙深不見底。溪流從坡底穿過,水聲急促,水面泛著不自然的青光。
“水里有殘留刻能。”玄月蹲下,伸手探了探水流溫度,“被改性了,沾上會麻痹經脈。”
蘇硯俯身撿起一塊石頭,拋入溪中。水面只蕩開一圈漣漪,石頭卻遲遲未沉。他皺眉:“浮力異常,底下可能連著機關池。”
蕭千絕盯著對岸地勢:“那邊高,視野開闊。如果我是追兵,會在崖頂放哨。”
話音未落,一道黑影掠過上方樹冠。沒有落地,也沒有攻擊,只是快速穿行后消失在密林深處。
“飛行傀儡。”玄月瞇眼,“輕型偵查型,不留聲息,專為追蹤傷員設計。”
蘇硯握緊右臂,那里經脈盡斷,早已麻木,可此刻竟隱隱抽痛。他知道那是逆命刻印在預警——危險臨近。
“過溪。”他下令,“不能等它召來援手。”
玄月點頭,咬破指尖,在空中畫出三道虛符。血珠懸浮片刻,隨風散開。剎那間,溪面騰起薄霧,濃淡不一地漂浮在水面上,遮住了真實動向。
蘇硯抱起洛九璃,深吸一口氣,沖入水中。
水流比預想更急,腳下砂石松動。剛走到中央,水底忽然亮起數點紅光,呈環形分布。他猛地蹬地躍起,抱著人強行前撲。幾乎同時,幾根鐵刺破水而出,擦過他的后背,劃開衣袍。
蕭千絕緊隨其后,斷刀點石借力,身形踉蹌落地。玄月最后一個躍出,左腳踩空,整個人向前傾倒。她單手撐地翻滾,短刃順勢插入巖縫穩住身體,袖口裂開一道口子,滲出血絲。
四人剛站穩,頭頂傳來破空聲。
一枚黑色圓球從崖頂擲下,撞在巖石上炸開,釋放出灰綠色煙霧。蘇硯反應極快,立刻捂住洛九璃口鼻,將她壓低。玄月揮刀斬斷煙霧擴散路徑,刀氣攪動空氣,迫使毒煙偏移。
“是蝕心散。”她咳了一聲,“吸入三息以上會引發幻覺,五息則神志潰散。”
蕭千絕撕下衣角浸濕,蒙住口鼻:“他們不想殺我們,只想拖住。”
“目的達到了。”蘇硯扶著洛九璃起身,“但我們不能停。”
繼續下行,地勢逐漸開闊。遠處山腳出現一片倒塌的石墻,依稀能看出曾是驛站輪廓。屋頂塌了一半,柱子斜插在土里,但主體結構尚存。
“去那兒。”他說,“天黑前必須休整。”
接近廢墟時,路上出現了三個人影。
兩個男人攙著一個女人,衣衫襤褸,滿臉塵土,像是逃難的百姓。他們看到蘇硯一行,露出驚喜神色,加快腳步迎上來。
“大人!救救我們!”年長的男人跪倒在地,“山上有怪物,殺了我們同伴……只剩我們三個逃出來。”
蘇硯站在原地,沒上前。
玄月不動聲色地擋在洛九璃面前,右手已握住刀柄。
蕭千絕冷笑一聲:“這山上哪來的平民?三個月前就清空了。”
那人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低頭:“我們是從北谷繞過來的……求您收留一晚……”
蘇硯盯著他的鞋底。
泥很新,但紋路整齊,像是刻意涂抹而成。而且,三人雖然狼狽,可手腕干凈,沒有長期負重留下的勒痕。
“你們身上有刻印波動。”他忽然開口,“藏得很好,但剛才說話時心跳太快,壓制不住。”
對方臉色驟變。
年長者猛然抬頭,嘴角咧開,露出一口黑牙。他胸口衣服撕裂,一道暗紅色符文正在燃燒。
“轟”地一聲,他整個人爆開,沖擊波席卷四周。蘇硯早有防備,轉身用背部擋住大部分氣浪,仍將洛九璃牢牢護在懷里。余波震得他喉頭發甜,肋骨處傳來鋸齒般的鈍痛。
另外兩人立刻拔刀撲來。
玄月閃身迎上,短刃劃出兩道弧光,一人手腕被削斷,刀落地。她旋身一腳踢中對方腹部,那人倒飛出去撞在墻上,昏死過去。
第三人剛要退,蕭千絕已欺近身前,斷刀橫掃,斬斷其小腿。那人慘叫倒地,還想引爆體內符文,卻被玄月一指點中眉心,瞬間僵直。
“影縛鎖魂。”她收回手,“問話吧。”
蕭千絕拎起那人衣領:“誰派你們來的?”
“幽……幽冥殿外圍……死士……”那人聲音發抖,“只知道攔截歸途……不讓情報傳回大陸……”
“高層呢?有沒有具體命令?”
“不知道……我們只是消耗品……引你們耗力……后面還有兩隊……”
玄月蹲下,手指按在他太陽穴上。片刻后松手:“他說的是真的。腦子里只有任務指令,沒有記憶。”
蘇硯靠在斷墻邊,緩緩喘息。洛九璃仍昏迷,但他探了探她的脈搏,發現心律紊亂加劇。
“有人動過她的心脈。”他沉聲道。
玄月檢查片刻,取出一根冰白色細針,輕輕刺入洛九璃胸前穴位。針身微顫,一絲黑氣順著針尾溢出,隨即凝結成霜掉落。
“是‘牽機引’,一種慢性震蕩毒,專門針對高階刻印師。發作時會讓心脈產生共振,最終崩裂。”
“什么時候中的?”
“應該是在據點最后撤離時,那陣能量亂流里混了毒塵。”她收針入袖,“現在封住了,但不能再受震蕩。”
蘇硯低頭看著懷中的包裹。布條邊緣已被血浸透,但他始終沒松手。
“我們得趕在下一批之前離開。”他說。
“來不及。”玄月望向遠方夜色,“我剛才感應到了兩股氣息,一南一北包抄過來,速度很快。最遲明日辰時匯合。”
蕭千絕把斷刀插進土里,坐在火堆旁。火焰映著他臉上的傷痕,眼神冷了下來。
“那就等。”他說,“讓他們來。”
蘇硯沒接話。他望著大陸方向,那里燈火遙遠,像沉在霧里的星。
火堆燃了起來,在廢墟中央跳動。玄月守在洛九璃身邊,一只手始終按在刀柄上。蕭千絕閉目調息,呼吸漸漸平穩。
蘇硯坐在高處斷墻上,手里攥著那塊染血的布條。風吹過,布角輕輕晃動。
他的指腹摩挲過布面上一道細微劃痕——那是他在據點最后時刻,用指甲刻下的坐標記號。
遠處山林無聲,唯有夜鳥掠過樹梢。
玄月忽然抬眼,看向西南方向。
她的刀刃在黑暗中微微發亮。
蘇硯緩緩站起,把包裹重新塞進懷里。
一只烏鴉從枯枝上起飛,翅膀拍打的聲音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