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硯站在刻印司門前,掌心的紋路已經不再發燙,但心口那股灼熱的余感還在,像一塊燒紅的鐵渣卡在肋骨之間。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五指張開又緩緩合攏,青金紋路在皮膚下隱現了一瞬,隨即沉寂。
人群還在遠處跪著,沒人起身,也沒人說話。風卷著灰從街面刮過,帶起幾片野菊的殘瓣,落在他腳邊。
他忽然抬起手,掌心朝外,紋路微亮。不是為了示威,也不是為了震懾,只是讓那些人看清楚——這力量,不是神跡,是傷疤。
洛九璃站在他側后方,冰絲在袖中輕輕顫了一下。她沒說話,但眼神掃過蘇硯的背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蕭千絕靠在門框上,雷符袋空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刀柄。他盯著遠處的人群,眉頭沒松,但也沒再冷聲拒絕。
玄月坐在臺階最下一級,左肩的舊傷在陰天總會抽疼。她沒去碰,只是把影子收得緊了些,貼在身側,像一把收進鞘里的刀。
“他們需要的不是英雄。”蘇硯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剛好能讓三人聽見,“是能接住火把的人。”
洛九璃指尖微動。
蕭千絕抬眼。
玄月沒抬頭,但影子在地上縮了一下。
“我們活著回來,不是為了被供起來。”蘇硯轉過身,看著三人,“是讓下一次,不用再靠‘最后有人沒倒’來贏。”
沒人反駁。
他邁步往回走,穿過空蕩的刻印司大門,走向城西。
三人跟上。
鐵匠鋪的爐火還在燒,學徒們沒散,錘聲一聲接一聲,不快,但穩。蘇硯走進去,沒說話,直接走到鐵砧前,抄起一柄舊錘。
他把一塊未刻的鐵胚放上砧臺,掌心按上去。青金紋路亮起,順著經脈流入鐵中,火星猛地炸開,鐵胚表面浮出一道基礎防御紋路,結構簡單,但完整。
“我從這里開始的。”他說,“不是天命,不是血脈,是每天打鐵,打到手抖,打到睡著時夢里都是錘聲。”
學徒們圍在門口,沒人敢靠近。
洛九璃走上前,袖中冰絲滑出,纏住一根未激活的刻印柱。她指尖輕點,冰絲順著紋路游走,演示能量如何從節點分流、回轉、再聚合。沒有講解,但每一步都清晰。
蕭千絕冷笑一聲,卻還是站到了另一根柱前。他抬手,掌心壓下,一道反制陣法浮現——那是蕭家從不外傳的應急結構,專破幻術與隱襲。他沒說話,只重復了一遍,再一遍,直到學徒中有兩人開始模仿。
玄月沒動。
她坐在爐邊的陰影里,左手搭在膝上,影子從腳底鋪開,緩緩織成一張網。網中有七處節點,對應七種危機信號——腳步聲頻率異常、呼吸節奏錯亂、影子延遲半拍……全是暗殺前的征兆。
“你們學陣法,學符文,學怎么打。”她忽然開口,聲音低,“但沒人教你們怎么活下來。”
她抬手,影子猛地一抖,裂開一道口子。
“我每次出任務,都可能死。”她看著那道裂痕,“但我每次都選了去。”
學徒中有人咽了口唾沫。
蘇硯走到她身邊,蹲下,看著那道影裂。
“你們怕的不是沒天賦。”他說,“是怕疼,怕錯,怕選了之后,沒人接住你。”
他站起身,解開衣袖,露出小臂內側——那里有一圈焦黑的疤痕,環繞著刻印紋路的起點。
“它不是覺醒,是撕開皮肉塞進來的。”他聲音很平,“那天我疼得咬碎了三顆牙,差點把舌頭咬斷。但我沒松手。”
他環視眾人:“‘逆命’不是命好,是命爛到谷底,還敢選一次。”
爐火噼啪響了一聲。
一個少年往前走了一步,手在發抖,但沒停。“我……我想學。”
又一個。
再一個。
洛九璃從懷中取出一塊殘玉,上面刻著四道脈絡。
“四脈歸流。”她將玉放在鐵砧上,“實戰應對、陣法解析、危機預警、意志錘煉。我們四人各帶一科,輪訓,不講虛的,只教活下來的本事。”
蕭千絕皺眉:“三日?太短。”
“夠了。”玄月站起身,影子終于連成完整的一片,“三日,夠看出誰是真想活,誰只是想出名。”
蘇硯從懷中取出那枚影髓晶石,晶石表面還殘留著四人的印記波動。他將它放入爐心,火焰瞬間轉為幽藍。
“誰能在三日內,復現這道波動頻率,誰就第一批入訓。”他說,“不是靠天賦,是靠重復,靠疼,靠選。”
少年們圍了上來。
有人盯著晶石,有人看著鐵砧上的紋路,有人低頭在紙上畫結構,手抖得寫不成形,但沒停。
洛九璃開始講第一課:能量回流的臨界點判斷。
蕭千絕演示反制陣的崩解重構。
玄月讓影子在地面游走,模擬危機逼近的節奏。
蘇硯站在爐邊,看著第一個嘗試復現波動的少年。那孩子掌心發紅,紋路剛激活就崩了,膝蓋一軟,跪在地上,喘得厲害。
“再來。”蘇硯說。
少年抬頭,眼里有血絲,但沒哭。他撐著地面,慢慢站起來,重新抬手。
蘇硯沒再說話,只是把手按在爐沿上。爐火映在他臉上,光影跳動,像當年那個聽著錘聲長大的孩子。
玄月走到他身邊,低聲問:“你真覺得他們能接住?”
“我不知道。”他說,“但火不能只靠一個人舉著。”
她沒再問。
蕭千絕突然停下講解,看向門外。陽光斜照進來,照在空地上,影子清晰。
“有人在學。”他說。
確實。
一個少年正蹲在地上,用炭條畫陣,旁邊三人圍著他,指著手稿討論。另一組人輪流嘗試激活晶石共鳴,失敗一次,就記下參數,再試。
洛九璃的冰絲在空中劃出一道標記線,記錄時間。
玄月的影子悄悄探出一角,掃過人群,確認無人偷錄機密。
蘇硯看著那個最早跪倒的少年再次抬手,掌心泛起微光。這一次,紋路穩了三秒,才斷。
三秒。
不夠。
但比剛才長了。
他抬起自己的手,青金紋路在皮下緩緩流轉,像一條終于找到方向的河。
少年的光熄了,但他沒倒,只是低頭看手,然后又抬起來。
再來。
蘇硯的掌心忽然一熱。
不是預警。
是共鳴。
爐心的影髓晶石,藍光閃了一下,頻率變了。
不是他們調的。
是地底傳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