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的腳步拖在最后,影子斷了一截,像是被什么咬去半截尾巴。她右手按在石壁上撐著身子,指尖滲出的血已經發黑,順著巖縫往下爬,沒走兩步就干了。
蘇硯走在前頭,掌心還熱著,那股燙意順著經脈往上爬,像是烙鐵貼在骨頭縫里。他沒回頭,只抬手虛按了一下地面,刻印紋路輕輕跳了下,沒反應。地脈安靜,不像有埋伏。
“不是敵人。”洛九璃突然出聲,冰絲從袖口滑出半寸,纏住玄月的手腕,“你聽錯了。”
玄月猛地一震,刀刃已經抽出一半,刀尖對著前方空地。她瞳孔縮著,耳朵里全是回聲——有人在喊,喊的是“蘇硯”。
“他們在叫你名字。”她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石頭。
蕭千絕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外面。風從谷口灌進來,帶著灰燼和草灰的味道,還有人聲。不止一個,是一群,一片,像是整座城的人都站在外面。
“出來了。”他說。
蘇硯沒應,往前走了兩步。山谷裂口外天光刺眼,他瞇了下眼,才看清外面是什么場面。
人。密密麻麻的人,站在山道兩旁,從谷口一直排到山腳下。有人舉著火把,有人拿著鐵錘、刻刀、農具,像是剛從工坊、田里沖出來。一個老漢跪在地上,被人扶著才沒倒下,嘴里喊著:“活下來了!他們活下來了!”
“救世四杰!”有人高喊。
蘇硯腳步頓了一下。他沒聽過這個詞。
洛九璃走到他旁邊,低聲問:“你還記得那塊晶石嗎?”
他點頭。影髓還在玄月懷里,印記連著四人,只要波動一起,就能感應。但現在,外面傳來的震動不是預警頻率,是腳步,是拍手,是成千上萬人踩在地上發出的共鳴。
“不是陷阱。”他說。
玄月靠在石壁上喘了口氣,刀收了回去。她抬手抹了把臉,掌心留下一道血痕,不是新的,是舊的裂口又開了。一個小女孩從人群里跑出來,手里攥著塊布巾,怯生生地遞到她面前。
玄月沒動。
小女孩把布巾塞進她手里,轉身就跑,差點被石頭絆倒。
玄月低頭看著那塊洗得發白的布,指節慢慢松開。她把布按在掌心,血立刻洇了進去。
蕭千絕往前走,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他眉頭還是皺著,有人想上前握手,他抬手擋開。一個年輕人硬是撲上來抱住他的手臂,喊了聲“蕭公子”,被旁邊人拉開時還在哭。
“別碰我。”蕭千絕聲音冷,但沒再重復。
老鐵匠拄著拐杖站在路邊,看見蘇硯,手抖得厲害。他從懷里掏出個鐵壺,倒了杯粗茶,遞過去。
“你還記得嗎?”他聲音發顫,“打鐵鋪子,錘子聲,一下一下,你小時候聽了一整年。”
蘇硯接過茶,一飲而盡。茶是涼的,混著鐵銹味,但他喝得干凈。
老鐵匠笑了,眼淚跟著下來。
“回來了。”他說。
蘇硯把杯子還回去,點頭。
他們繼續往前走,人群安靜下來,不是怕,是敬。有人開始灑花,不是香花,是野菊、麥穗、鐵匠鋪里熔不出的廢料碎渣,混著泥土撒在他們腳邊。
城門就在眼前。
主城的門樓高聳,石磚上還留著幾道裂痕,是前幾日地動時震的。城門口站滿了人,站不下就爬到屋頂、墻頭。一個孩子站在父親肩上,揮著紅布條,喊著蘇硯的名字。
蘇硯抬頭看了眼城樓。
那里站著一個人影,看不清臉,但袍角翻動時,露出一道極細的黑紋,像是用墨筆畫上去的,一閃就沒了。
他腳步沒停,掌心卻熱了一下。
洛九璃察覺到他步子慢了半拍,靠近問:“不對?”
“回去再說。”他搖頭。
四人并肩走進城門,長街兩側人群自發跪下。不是命令,是心意。老人磕頭,婦女抱著孩子行禮,少年們舉起武器致敬。
蕭千絕抬頭看了眼天,云散了,陽光照在臉上,他沒躲。
玄月走在最后,影子終于連上了,不再斷續。她嘴角動了動,像是想笑,但沒笑出來。
洛九璃指尖輕輕碰了下冰絲,絲線在袖中安靜躺著,不再緊繃。
蘇硯目光掃過人群,最后落在城樓角落。那道黑紋不見了,但掌心的燙意還在,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遠處輕輕拉扯。
他握緊拳,紋路在皮下微微發亮。
街角有個鐵匠鋪,爐火正旺,錘子落下,發出“鐺”的一聲。
蘇硯腳步頓了一下。
那聲音,和小時候聽到的一樣。
一個學徒從鋪子里跑出來,看見他,愣在原地,手里的鐵鉗掉在地上。
蘇硯沒停,繼續往前走。
人群歡呼聲更大了。
玄月忽然抬手,按住左肩。那里有一道舊傷,是三天前被傀儡爪子撕開的,剛結痂。她低頭看了眼,指腹擦過痂面,沒血。
但影子抖了一下。
洛九璃察覺,側頭看她。
“沒事。”玄月說。
蕭千絕走在前頭,忽然問:“你們以后打算去哪兒?”
沒人回答。
蘇硯只看著前方。
長街盡頭是刻印司的大門,門開著,里面空無一人。按理說,這種時候該有人出來迎接,登記功勛,安排休整。
但門里靜得反常。
他腳步沒停,掌心的燙意突然加重,像是有根線從地底扯上來,直連到胸口。
他抬手,按住心口。
洛九璃伸手扶住他胳膊。
“真沒事?”她問。
“刻印在響。”他說,“不是預警,是……共鳴。”
“和什么?”
他沒答。
城樓角落,那道黑紋又閃了一下,比剛才長了半寸。
玄月突然轉身,看向來路。
“影網斷了一節。”她說。
“哪一段?”蕭千絕問。
“東側地脈支流。”她閉眼,血氣翻涌,影子探出一截,又縮回來,“信號沒了。”
蘇硯低頭,掌心紋路緩緩旋轉,像在追蹤什么。
“不是信號。”他說,“是它醒了。”
“什么醒了?”
他抬頭,看向城樓。
那里空了。
風卷起地上的灰,打在石磚上,發出沙沙聲。
他往前走了一步。
掌心的紋路,燙得幾乎要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