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的符紙還在燒,火苗貼著蘇硯的掌心往上爬。那火不燙,反而像從骨頭里滲出的暖意,順著經脈往胸口走。他手指抽了一下,壓在符紙上的掌心沒松。
洛九璃的手還疊在下面,指尖冰涼,血已經流干了,只剩一層皮包著骨頭。她沒動,眼睛盯著那火,瞳孔里映著一點微光。火苗跳了一下,地面那幾道殘破的刻紋突然亮了,不是靈光,是暗紅,像剛熄的爐渣被風一吹,又泛出了火星。
三具傀儡停在陰影邊緣,鐵符嗡鳴,關節發出銹鐵摩擦的聲響。它們沒再往前,但也沒退。
蕭千絕喉嚨里滾出一聲低喘,右臂的黑氣已經爬到了肩窩,皮膚下像有蟲子在動。他沒松手,雷符殘片還在四人掌心之間,被火苗舔著,邊緣開始卷曲、發白。
玄月的短刃插在地縫里,刃身裂了一道細紋。她靠著石壁,掌心的血還在滴,一滴,兩滴,落在洛九璃的手背上,沒被吸收,也沒蒸發,只是黏在皮膚上,慢慢往指縫里流。
火勢突然一收。
不是滅了,是往內縮,縮進符紙里,縮進蘇硯的掌心。他胸口猛地一沉,像是被人用鐵錘砸了一下,整個人往后仰,又被洛九璃用肩膀頂住。
他張了張嘴,沒出聲。
耳邊響起一個聲音,不是誰在說話,是直接在他腦子里響起來的——“鍛紋非器,乃命之引。”
那聲音蒼老,沙啞,像千百年的鐵銹被刮開。可又和師父的聲音重了。
他記得師父說過這話。那天他打刀胚,錘子偏了,鐵水濺到腳背上,師父沒管他,只說:“你當刻印是畫符?是鍛命。一錘定生死。”
那時候他不懂。
現在他懂了。
胸口的刻印紋路突然一跳,不是赤金,是深青,像冷鐵淬火前那一瞬的色澤。黑氣順著脖子往上爬,爬到耳根,碰到那青光,像是被燙到,猛地縮了一下。
蘇硯的意識在往下墜。
他看見自己站在一片廢墟里,天是黑的,地上全是碎鐵,一塊塊刻著紋路,但都斷了。遠處有座高臺,臺上立著一把巨錘,錘頭朝下,插在石中。沒人,可他能感覺到,那錘子在等他。
他往前走,腳踩在碎鐵上,發出叮當聲。
突然,胸口一痛,他醒了。
青光還在,從他脊背一路蔓延到手臂,皮膚下的紋路像重新燒紅的鐵條。他抬起手,掌心那道鍛紋引還在,被火燎過,邊緣焦黑,可紋路沒斷。
洛九璃察覺了,手指動了動,想抽手,可火沒滅,連接還在。
蕭千絕咬著牙,從喉嚨里擠出一句:“還能撐?”
沒人回答。
玄月抬頭,盯著蘇硯的臉。他的眼睛變了,瞳孔深處有光在轉,像熔鐵在模子里流動。她下意識握緊短刃,刃裂處割進掌心,血又流出來。
就在這時,蘇硯胸口的青光炸了一下。
一道影子從他背后升起來,不高,像人形,但看不清臉。它站在他身后,雙手垂著,指尖滴著青色的光。影子抬頭,看向那三具傀儡。
傀儡動了。
不是撲過來,是跪下。
一具,兩具,三具,全跪了,鐵符熄滅,關節發出咔的一聲,像是鎖死了。
影子抬起手,指向蘇硯的眉心。
蘇硯腦袋一震,像是有把鑰匙插進了鎖眼,咔噠一聲,開了。
另一股東西醒了。
不是記憶,不是意識,是更老的東西,藏在他刻印最深處,像一塊被埋了千年的鐵胚,現在被人挖出來,重新點燃了爐火。
天地靜了。
空氣里浮出細紋,一道,兩道,密密麻麻,像鐵匠鋪里飛濺的火星,可每一道都帶著重量,壓得人喘不過氣。洛九璃的冰絲斷成幾截,懸在半空,沒落地。蕭千絕的黑氣停在肩頭,不動了。玄月的血滴到一半,懸在指尖。
影子抬手,雙掌下壓。
沒有聲音。
可三具傀儡同時炸開,鐵皮崩裂,碎片飛出去半丈遠,釘進石壁,嗡嗡震顫。黑晶柱猛地一抖,柱身裂開一道縫,黑氣從里面噴出來,剛冒頭就被那股青光碾碎。
地底傳來一聲悶響,像是什么在掙扎,可又不敢動。
影子緩緩轉頭,看了洛九璃一眼,看了蕭千絕一眼,最后落在玄月臉上。它沒說話,可玄月覺得,那眼神她見過——在她小時候,第一次摸到刻印刀的時候,有個影子站在她背后,也是這樣看著她。
然后,影子消了。
青光退進蘇硯的刻印里,皮膚下的紋路變回赤金,只是更深,更密,像重新鍛打過的鐵鏈。他整個人往前一栽,被洛九璃和蕭千絕同時扶住。
他喘著,喉嚨里全是血味。
玄月拔出短刃,刃身又裂了一道。她沒看它,抬頭盯著蘇硯的側臉。他的眼皮在抖,可嘴角動了一下,像是想笑。
蕭千絕松開手,雷符殘片掉在地上,火終于滅了。他盯著那灰燼,聲音啞得不像話:“剛才……那是什么?”
洛九璃沒回答。她抬起手,指尖沾了點蘇硯臉上的血,抹在自己掌心。血沒干,也沒被吸收,只是停在那里,像一層膜。
玄月突然開口:“你體內的東西,不止一個。”
蘇硯沒睜眼,喉嚨里滾出一個字:“嗯。”
“第二個,比第一個老。”
他沒說話。
玄月把短刃插回地縫,刃身晃了晃,沒倒。她盯著那道裂紋,說:“它認得我。”
洛九璃猛地抬頭。
蕭千絕扶著石壁,想站起來,可腿一軟,又滑下去。他盯著蘇硯的胸口,那里,刻印紋路還在微微發燙,像剛出爐的鐵。
蘇硯終于睜眼。
他的瞳孔里還有青光,一閃,滅了。
他抬起手,摸了一下胸口,指尖碰到紋路,像碰到燒紅的鐵。他沒縮手,反而按了下去。
疼。
可他知道,這疼是真的。
不是幻覺。
他慢慢抬頭,看向黑晶柱后的通道深處。那里,地底的悶響又開始了,比剛才弱,可沒停。
他知道,那東西還在。
等著。
他撐著地面,想站起來。手一軟,又摔下去。洛九璃伸手扶他,他搖頭,自己撐著石壁,一點一點,把身子抬起來。
玄月撿起地上的雷符灰燼,捏在手里。灰沒散,聚成一小團,像還有東西在里面活著。
蕭千絕盯著那灰,忽然說:“剛才那一壓……不是打斷,是警告。”
蘇硯站直了。
他沒說話,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腳踩在碎鐵上,發出叮當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