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硯的影子還在動。
左臂那道紅紋順著影子的輪廓緩緩爬行,像一條藏在暗處的蛇。他低頭盯著,腳沒再往前邁。玄月扶著他的手立刻察覺不對,指尖一緊。
“怎么了?”
蘇硯沒答,只是抬起左手,掌心朝上。那道紅痕在皮下微微起伏,像是有東西在呼吸。
洛九璃快步上前,袖中碎玉貼著掌心,冷光一閃。她沒說話,只將玉片輕輕按在蘇硯手腕內側。一瞬,玉面浮出極淡的波紋,和紅痕的跳動完全同步。
“不是殘留。”她聲音壓低,“是活的。”
蕭千絕喘著氣走過來,雷矛拄地,指節發青。他盯著蘇硯掌心,“它剛才記住了你,現在……反過來認主?”
“不是認主。”玄月忽然開口,從袖中抽出斷刺,寒氣順著刺身蔓延,“是綁定。它把自己刻進他體內了。”
她手腕一翻,刺尖點向蘇硯掌心紅痕。離皮膚還有半寸,紅痕猛地一縮,整條手臂的肌肉跟著抽搐。蘇硯悶哼一聲,膝蓋一軟,差點跪下。
洛九璃一把托住他肘部,“別碰它。它有防御機制。”
玄月收回斷刺,寒氣在刺尖凝成一滴冰珠,落地即化。她盯著那滴水消失的痕跡,“它怕冷。但不怕痛。”
“那就用冷。”洛九璃抬手,將碎玉收回袖中,轉而從腰間解下一枚青銅環。環內刻滿細紋,中央嵌著一塊灰白色石片,像是某種骨質。
“天機閣的溯痕器?”蕭千絕皺眉。
“只剩一次機會。”洛九璃沒看他,將青銅環托在掌心,指尖劃破,血滴在石片上。血沒滲進去,而是浮在表面,緩緩旋轉。
她將環對準蘇硯掌心紅痕,輕聲念了一句。血珠驟然拉長,化作一道細線,連上紅痕邊緣。
紅痕劇烈震顫,蘇硯牙關咬緊,額角青筋跳動。但他沒動,也沒喊。
血線另一端在石片上勾勒出殘缺紋路,和碎玉底碼的結構一致,但多了七道逆向回路。
“命契陣。”洛九璃吐出三個字。
玄月瞳孔一縮,“那個傳說里能鎖死承印者靈魂的陣?”
“不是鎖死。”洛九璃盯著石片,“是喚醒。它不殺人,它找人。只有命紋與陣心完全契合的承印者,才能激活它。”
“蘇硯不符合。”蕭千絕聲音發沉,“他出身鐵匠鋪,家族三代都是凡人。命紋再強,也得有血脈根基。”
“除非……”玄月忽然開口,“他的命紋,本來就不該被埋。”
所有人靜了一瞬。
洛九璃抬頭,“你什么意思?”
“水脈。”玄月盯著蘇硯,“他小時候手臂發燙,被冷水壓了三天。不是巧合。是封印。壓的不是傷,是紋。”
洛九璃眼神一動,“逆命刻印……不是覺醒,是復蘇?”
“刻印逆生。”玄月點頭,“天生有紋,卻被外力壓制。直到陣法啟動,才被強行喚醒。所以他的紋不完整,是因為被壓了十幾年。”
蘇硯終于開口,聲音沙啞:“誰壓的?”
沒人回答。
洛九璃低頭看石片,血紋還在跳動。她指尖一壓,血線突然轉向,連上溯痕器上的骨片。骨片裂開一道細縫,浮出半行古符。
“找到了。”她聲音微顫,“命契陣的源流標記——‘承印者初現,陣隨心生’。”
“什么意思?”蕭千絕問。
“陣法不是先存在,再等他來。”洛九璃抬眼,“是他存在,陣法才成立。他的命紋是源,陣是果。”
蘇硯呼吸一滯。
“所以……我不是闖入者?”
“你是起點。”洛九璃看著他,“陣法不是針對你,是因你而存在。你才是它真正的核心。”
玄月冷笑一聲,“難怪它臨退前要留下印記。不是失敗,是標記。它知道你會再來。”
蕭千絕盯著蘇硯,眼神復雜,“那你現在算什么?陣法的鑰匙?還是……它的一部分?”
蘇硯沒答。他低頭看掌心,紅痕安靜下來,但影子里的紋還在動,順著影子的邊緣,一點點爬向肩膀。
洛九璃收起溯痕器,血線斷開,石片碎成粉末。她抬手,指尖在蘇硯手腕一劃,一道淺口出現。血涌出來,滴在地上。
血珠落地,影子一顫。
影中紅紋猛地一頓,隨即轉向,朝著血滴落下的位置蠕動。
“它跟著血。”玄月瞇眼。
“不。”洛九璃搖頭,“它跟著脈動。血是載體,心跳是信號。”
她轉向蘇硯,“你的心跳變了。剛才劇烈震蕩后,頻率和陣法殘波一致。它在適應你,也在影響你。”
蘇硯抬起手,按在胸口。心跳確實不對。不是快,不是亂,而是……有節奏地跳,像某種信號。
一下,兩下,三下,停半拍,再繼續。
和陣法藍光的閃爍節奏,一模一樣。
“它在同步。”玄月聲音冷下來,“不是你控制它,是它在把你調成它的頻率。”
蕭千絕突然抬手,雷勁微吐,指尖在蘇硯頸側一掃。靈力入脈,蘇硯身體一僵。
“別動他!”玄月斷刺橫出,寒氣逼人。
“我在測他經脈。”蕭千絕沒退,“雷勁能照出靈流走向。他的水脈……全黑了。”
洛九璃立刻蹲下,指尖貼上蘇硯手腕。她閉眼,感知片刻,睜眼時神色凝重。
“不是黑。是被覆蓋。有另一股能量在順著水脈游走,像……在畫紋。”
“它在體內刻印?”玄月聲音一沉。
“不是刻。”洛九璃搖頭,“是補。補他殘缺的逆命紋。”
蘇硯猛地抬頭,“它想讓我完整?”
“或者,”洛九璃看著他,“它想讓你變成它需要的樣子。”
靜。
長廊的月光斜移了一寸,照在蘇硯腳邊。影子被拉長,左臂紅紋已經爬到肩胛位置,停住,像在等待。
玄月忽然伸手,按在蘇硯右肩,“別讓它上頭。紋過頸,意識就歸它了。”
蘇硯點頭,呼吸放慢,試圖壓制心跳。可那節奏像是嵌進了骨頭里,越壓,越清晰。
洛九璃從袖中取出一塊灰布,裹住左手,慢慢按在蘇硯后頸。布下傳來極寒之感,蘇硯渾身一顫,汗毛倒豎。
“天機寒布。”她低聲道,“能短暫凍結靈流。爭取時間。”
寒意順著脊椎往下壓,心跳節奏出現一絲紊亂。影中紅紋微微抽搐,退了半寸。
“有用。”玄月立刻道,“再壓三息。”
洛九璃沒答,額角卻滲出細汗。寒布只能撐七息,再久,反噬的就是她自己。
三息過去,她撤手,布面已結霜。
蘇硯喘了口氣,心跳暫時恢復正常。他抬手,握緊拳頭,掌心紅痕被壓進皮肉,不動了。
“現在呢?”他問。
洛九璃盯著他掌心,“印記還在,但活性降低。它暫時退了。”
“退?”蕭千絕冷笑,“它留下的是種子。等它長起來,你還能分清哪部分是你,哪部分是它?”
沒人說話。
玄月忽然蹲下,指尖劃過地面血跡。血珠早已干涸,但她摸了摸,又湊近鼻尖。
“沒腥味。”她抬頭,“血里有寒氣,但不是我的。也不是洛九璃的。”
洛九璃一怔,“什么意思?”
“這血……被改過。”玄月盯著蘇硯,“你的血,現在帶著陣法的味。”
蘇硯低頭看自己手掌。
掌紋深處,那道紅痕又動了一下。
像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