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硯的手指剛觸到青銅匣,那截纏在刀柄上的鐵匠牌烙印突然發燙,像是被爐火重新燒紅。他掌心的金血順著匣面紋路滲進去,四十九條魂鏈從虛空中浮現,每一條都纏著一張模糊的臉,呼吸聲、咳嗽聲、低語聲混在一起,往他腦子里鉆。
“別聽。”蕭千絕咬著牙,殘矛橫在身前,紫金雷光順著矛桿游走。他左肩的黑紫紋路已經蔓延到脖頸,皮膚下像有蛇在爬。第三條魂鏈突然震了一下,雷光與之呼應,炸出一串電火花。
玄月單膝跪地,右臂的晶化裂到了肘部,碎片簌簌往下掉。她抬起右手抹了把臉,指尖帶出血絲,直接涂進左眼空洞的眼眶。藍光重新亮起,微弱得像風里的殘燭。
“左邊第七條。”蘇硯開口,聲音壓著喉嚨里的血氣。他記得那日鐵匠鋪的橫梁是怎么斷的——不是年久失修,是有人用刻印術從內部撕裂了木紋。師父倒下前,手還伸向他,嘴里念的是鍛造口訣,不是求救。
蕭千絕一矛劈出,雷光撕開迷霧,照出魂鏈末端那張臉。蒼老,威嚴,眉心有道雷形刻印。蕭家初代家主,供在祖祠最深處的那位。
“是他。”蕭千絕聲音發冷,“當年雷紋反噬,死的不是外門弟子,是他自己。為了掩蓋血脈墮化,他殺了所有知情的刻印師,把罪名推給幽冥殿。”
魂鏈猛地抽動,一股記憶沖進他腦海:地牢深處,老人跪在陣中,親手將雷紋刻進自己兒子的脊背,嘴里念著“蕭家不能斷”。
玄月突然悶哼一聲,右眼藍光分裂成三重影。她看見自己站在暗巷里,槍口對著一個轉身的男人。扳機扣到一半,手抖了。另一重影里,她站在月下,手里匕首抵著蘇硯喉嚨,卻遲遲沒刺下去。第三重影,是現在的她,晶化的身體正一寸寸崩解。
“別看真實畫面。”她咬破舌尖,血霧噴出,藍光短暫凝聚,“跟著雷光走。”
蘇硯往前邁一步,腳底傳來震動。四十九條魂鏈同時繃緊,像被什么牽引著要收攏。他左手按住鎖骨處的鐵匠牌烙印,熱流順著血脈沖進大腦。十二歲那年,師父握著他的手錘第一塊鐵胚,說:“力從地起,氣由心生。”
金光從他掌心炸開,逼退血霧三尺。
“東南角!”蕭千絕突然暴喝,殘矛脫手,雷光如刀劈開幻境。鎖鏈纏繞的傳承刀虛影露了出來,刀柄上的鐵匠牌烙印與他懷中的物件共振,鎖鏈“咔”地斷了一根。
虛影開始凝實。
刀鋒一轉,抵在玄月咽喉。
她沒動,連呼吸都停了。晶化的心臟在胸腔里發出細微的碎裂聲。
“取我命,換它現世。”她開口,聲音像是從冰層下傳來。右手握住刀刃,用力往前送。晶化的血順著刀身流下,滴在陣眼上,發出“嗤”的輕響。
傳承刀發出低鳴,刀身浮現出一張臉——蘇硯的師父,眼睛閉著,嘴角卻有笑。
“四十九代守碑人,以血償愿,以魂作契。”那聲音不是從刀里傳出,而是直接在三人腦子里響起。
蘇硯的逆命刻印突然暴起,金光如鎖鏈纏住整把刀。他右手拍在刀柄,鐵匠牌烙印與刀身紋路咬合。蕭千絕的雷紋也沖了上去,紫金光芒與金光碰撞,炸出一圈氣浪。
“生者守碑,死者安息。”蘇硯咬牙,逆命紋逆轉流動,強行改寫契約規則,“命不由天,印不承厄。”
玄月胸口藍光驟亮,心臟部位的晶化瞬間擴散到全身。她整個人像是被凍住,連睫毛都結出冰晶。時間在這一刻停滯,連飄落的晶粉都懸在半空。
刀身浮現出新的符文——正是蘇硯后背逆命紋的完整形態。師父的虛影睜開眼,看了他一眼,嘴角那抹笑更深了。
“記住,真正的傳承不在刀鋒……”
話沒說完,青銅匣開始崩解,一塊塊碎成灰燼。蘇硯伸手抓向刀柄,指尖剛觸到,入手卻是一片溫熱。
像握住了剛出爐的鐵胚。
他低頭,手里攥著的不是刻印刀,而是那塊從小貼身帶著的鐵匠牌。牌面原本模糊的紋路,此刻清晰浮現,與他后背的逆命紋完全一致。
玄月的身體開始碎裂,晶粉如雪飄落。她最后看了蘇硯一眼,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蕭千絕單膝跪地,殘矛插進地面支撐身體。他抬頭看向蘇硯:“刀沒消失,只是換了形態。”
蘇硯沒答話,鐵匠牌在掌心發燙,燙得他整條手臂都在顫。他能感覺到,牌子里有東西在動,像是一道沉睡的意志,正順著血脈往上爬。
蕭千絕突然抬手,一指點在自己眉心。紫金雷光從指尖涌出,在空中畫出一道符。符成瞬間,他整個人晃了晃,嘴角溢出黑血。
“我只能壓它三息。”他咬牙,“你若不斬,魂鏈重連,前功盡棄。”
蘇硯閉眼,鐵匠牌貼在胸口,逆命紋全數亮起。他聽見師父的聲音,聽見風箱的鼓動,聽見鐵錘砸在鐵胚上的脆響。
他抬手,將鐵匠牌對準心口。
“不是獻祭。”他睜開眼,聲音低得像爐火將熄時的噼啪,“是繼承。”
牌面突然射出一道金光,直插地面。四十九條魂鏈同時震顫,一條接一條斷裂。最后一條斷時,玄月的左眼徹底熄滅,身體化作晶粉,隨風散盡。
蕭千絕的雷紋開始倒流,紫金光芒縮回皮膚。他抬頭,看見傳承刀的虛影重新浮現,這次沒有鎖鏈,刀身透明,像是一把由光鑄成的鑰匙。
蘇硯伸手握住刀柄。
刀身一震,金光順著他的手臂蔓延,一直沖上后頸。他后背的逆命紋全數亮起,與刀身符文共鳴。一股力量從刀中涌出,不是刻印之力,也不是雷光,而是一種更原始的東西——像是大地深處傳來的脈動,像是鐵水在模具中成型的震顫。
他低頭,看見自己掌心的鐵匠牌正在融化,融成一滴金液,順著刀柄流進刀身。
刀光暴漲。
蕭千絕抬手遮眼,耳邊傳來金屬嗡鳴,像是千錘百煉的刀劍在共鳴。
蘇硯站在光中,刀尖垂地,刀身映出他的影子——不再是鐵匠學徒,也不是逃亡者,而是一個站在熔爐前,手握鐵錘的鑄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