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硯的腳步在荒原上停下,布袋中的圓盤沒有再震。他低頭解開系口,指尖觸到邊緣時頓了一下,紋路未動,光點沉寂。他重新扎緊袋口,將它貼身放回內袋。
“歇一晚再走。”他說,“方向若錯了,走得越快,離答案越遠。”
沒有人反對。洛九璃靠一塊風化巖坐下,袖中銀針殘體滑出半寸,她用指腹壓了回去。蕭千絕將刀橫置膝前,刀鋒映著初升的星,一道劃痕從刃中延伸至護手,是他昨夜劈開塌壁時留下的。玄月背對三人,坐在稍遠的坡沿,玉瓶抱在懷里,瓶底輕抵地面,灰霧在封口處微微鼓動,像被什么壓著呼吸。
篝火由蘇硯點燃,柴是干枯的刻紋藤,燃時不冒煙,只泛出淡青色火苗。火光映在四人臉上,影子拉得細長,投在身后裂土之上。
“你們有沒有想過,”玄月忽然開口,聲音不朝向任何人,“我們以為在走自己的路,其實每一步都早被刻好了?”
她抬起眼,看向蘇硯:“命輪識別你,圓盤回應你,連那石碑都為你開啟。這不是巧合,是安排好的入口。我們只是……沿著別人畫的線往前爬。”
蘇硯看著火焰,火苗跳了一下,像是被風吹動,可四周無風。
“所以我才想問。”他抬起手,掌心朝上,逆命紋在火光下泛著暗光,紋路深處那道倒鉤分支隱約可見,“如果命輪注定要完成,那我的選擇,還有意義嗎?”
蕭千絕冷笑一聲,手指在刀刃劃痕上摩挲。“你的選擇?你連自己是誰都沒搞清。容器之血,命輪之引——你不是持鑰者,你是被用來開門的東西。區別在于,你是自愿走進去,還是被人拖進去。”
“那封印呢?”蘇硯問,“碑文說‘啟則滅世’,可它沒說‘不啟’就能太平。萬一真正的危險,是封印自己爛掉,力量失控,崩塌成災?”
“所以你要去完成它?”蕭千絕盯著他,“把三鑰湊齊,讓那個東西醒來?”
“我不是要完成它。”蘇硯搖頭,“我是要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是神,是災,還是……被誤解的平衡?如果命輪真是滅世之源,那為什么它會選我?一個鐵匠鋪燒光、家人死盡的孤兒?如果我只是工具,那為什么逆命紋會在我體內覺醒,而不是在你們任何一個身上?”
洛九璃一直未語。她將銀針殘體插入地面,針尖朝北,微微傾斜,正對千刻谷方向。她看著火堆,火光在她瞳孔里縮成一點。
“我們不知道結局。”她終于開口,“但我們可以知道出發的理由。不是為了開啟,也不是為了封印。是為了當真相擺在面前時,我們還能站得住。”
蕭千絕皺眉:“站得住?然后呢?等它決定是毀滅還是拯救?”
“不是等。”洛九璃抬眼,“是我們決定。哪怕只能擋住一刻,哪怕只能多活一天,也比閉眼認命強。刻印師的職責,從來不是順從規則,而是打破它,重寫它。”
玄月低頭,指尖在玉瓶底紋上輕輕一劃。那紋路與蘇硯掌心的倒鉤分支同源,但此刻,她感覺到瓶內灰霧的流動變了節奏,像是被什么牽引著,緩慢偏移。
“你們都說要面對真相。”她聲音低,“可你們有沒有想過,真相本身,也可能是個陷阱?”
她抬頭,目光掃過三人。“那石碑說‘命輪將轉’,可它沒說轉了之后,誰還能保持清醒。蘇硯被識別,是因為他體內有東西在呼應。你們呢?你們的信念,是不是也被什么悄悄改寫了?”
蘇硯沉默片刻,忽然將手掌按在地面。逆命紋微亮,一道極細的銀光從掌心滲入荒土,沿著地脈延伸數尺,隨即消失。
“我體內的東西,確實與命輪同源。”他說,“可它沒有命令我,也沒有控制我。它只是……在回應。就像心跳回應呼吸,火焰回應柴薪。我不怕它是鑰匙,我怕的是,當我終于看清一切時,已經沒人愿意聽我說話。”
“所以你要質疑到底?”蕭千絕問。
“我要活著質疑。”蘇硯看著他,“哪怕最后發現,我真是容器,我也要問一句——誰規定容器只能裝毀滅?為什么不能裝選擇,裝抵抗,裝……另一種可能?”
火堆忽然塌了一角,青焰低伏,余燼翻滾。洛九璃伸手撥了撥柴,火光重新揚起。
“千刻谷有三重結界。”她說,“第一驗紋,第二驗血,第三驗魂。若蘇硯真是容器,結界不會放行,而是會鎖住他。我們得想辦法。”
“繞不開?”玄月問。
“繞不開。”洛九璃搖頭,“但可以干擾。我有殘符,能短暫遮蔽部分檢測。前提是,我們得在結界激活前同步行動。”
“你有把握?”蕭千絕盯著她。
“沒有。”她答得干脆,“但總比硬闖強。”
玄月低頭,將玉瓶底紋輕輕拓印在袖中布帛上。動作極輕,指尖卻微微發顫。她收手時,發現拓印的紋路比之前多了一道細痕,像是被什么力量悄然改寫。
她沒有聲張。
蘇硯站起身,拍去衣上塵土。布袋系在腰側,貼身掛著。他抬頭看天,北斗偏西,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
“我不怕被結界判定為容器。”他說,“我只怕在還沒搞清自己是誰之前,就被當成工具處理掉。如果命輪真的選中了我,那它也該知道——我不會乖乖走進它準備好的結局。”
蕭千絕緩緩站起,刀收入鞘。他看了眼篝火,余燼將熄,最后一縷青煙飄向夜空。
“那就走。”他說,“帶著疑問,也帶著答案。”
四人開始收拾。洛九璃拔起銀針,指尖在針尾一壓,暗格閉合。玄月將玉瓶纏緊,布條繞了三圈,打結時多加了一道死扣。蘇硯最后看了一眼火堆,灰燼中還有一點微光,像未閉的眼睛。
他們啟程。
晨光微露,荒原邊緣泛出灰白。蘇硯走在最前,手按在內袋上,布料下圓盤表面,第三處坐標輪廓一閃而過——環形山,裂痕如眼,隨即隱沒。
他的腳步沒有停。
風從北面吹來,帶著地底深處的微響,像是某種沉睡之物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