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硯掌心的黑痕還在跳動,玉瓶懸在指間,灰光如絲,穩穩指向西北。他沒有回頭,腳步落在沙地上,每一步都踩碎一層薄脆的鹽殼。風從斷裂帶深處吹來,帶著鐵銹與石粉混合的氣味,刮過耳際時,竟有細微的嗡鳴。
洛九璃走在左后方三步,袖中銀針已悄然布成三角鎖位,指尖微顫,感知著地面傳來的每一次震顫。蕭千絕刀未出鞘,但肩線繃緊,右手始終壓在刀柄末端。玄月落在最后,玉瓶緊貼胸口,裂紋處的灰光隨呼吸明滅,像被壓抑的脈搏。
他們行出不到兩里,沙地的顏色開始變化。原本灰白的鹽堿層中,滲出暗紅紋路,如同干涸的血網。蘇硯忽然停步,五指收緊,掌心紋路驟然發燙。
“有動靜。”他低聲說。
話音未落,前方三十丈外的沙面微微拱起,一道弧形裂痕無聲蔓延。緊接著,左右兩側也同時出現震動,沙粒騰空,懸浮半尺,排列成環狀刻紋的雛形。
洛九璃銀針疾射,三枚連發,釘入沙地。一圈淡不可見的波紋擴散開來,瞬間掃過百步范圍。她瞳孔一縮:“地下有陣列,活的。”
蕭千絕拔刀,刀鋒劃過空氣,留下一道灼痕。他尚未站定,地面轟然炸裂。
數十道黑影破沙而出,灰袍裹身,面覆刻紋面具,手持雙刃刻匕,落地即成三人小隊。每一組都以特定角度圍攏,匕首交錯,刻紋在刃面流轉,竟與蘇硯掌心的黑痕走勢相似。
“蝕陣!”洛九璃喝出二字,銀針回旋,織成天機鎖鏈印,三道光鏈破空而出,纏住左側躍起的三人,硬生生將他們釘入沙中。
蘇硯后撤半步,掌心紋路翻涌,黑氣幾乎要沖出皮膚。他咬牙壓制,逆命紋在皮下劇烈起伏,與玉瓶灰光形成短暫共振,卻不敢主動激發——一旦共鳴過強,經脈中的侵蝕會立刻加劇。
一名蒙面人直撲而來,雙匕交叉,直取他雙肩刻印節點。蘇硯側身避讓,匕刃擦過肩頭,布料撕裂,皮膚上留下兩道血痕。那傷口竟微微發黑,如同被某種刻印反噬。
蕭千絕刀光橫掃,將另一人逼退。他刀鋒斬入對方匕首刻紋節點,一聲脆響,匕首斷裂。可那蒙面人不退反進,斷刃反手插入自己左臂,鮮血噴灑間,地面刻紋驟然亮起,三道黑絲從沙中射出,直逼蘇硯后心。
“小心!”蕭千絕暴喝,刀勢回轉,斬斷黑絲。可更多敵人已從裂隙中涌出,層層疊疊,仿佛無窮無盡。
玄月退至隊伍最后,玉瓶橫于胸前,灰光微閃,形成一道薄障。兩名撲來的蒙面人撞上屏障,動作遲滯一瞬,被洛九璃銀針貫穿膝窩,跪倒在地。
“他們不是沖著玉瓶來的。”玄月忽然開口,聲音壓得極低,“也不殺洛九璃。”
蘇硯背靠一塊風蝕巖,喘息粗重。他眼角余光掃過戰場——確實,所有攻擊都集中在自己與蕭千絕身上,尤其是刻印節點與經脈交匯處。洛九璃雖被牽制,卻從未被集火。而玄月,自始至終無人靠近。
“他們在篩選。”蘇硯咬牙,“和守門者一樣,只清除不合格者。”
“那我們就是不合格。”蕭千絕冷笑,刀鋒再起,劈開一名敵人的面具。碎片飛濺,露出其脖頸——一道扭曲的刻印烙痕,形似斷裂的逆命紋,邊緣焦黑,像是被強行剝離后留下的殘跡。
蘇硯瞳孔一縮。
那人喉嚨里發出嘶啞低語:“非選中者……不得入……”話音未落,蕭千絕刀鋒橫抹,將其擊退數步,撞入沙坑。
風向突變,沙粒如針,撲向眾人面門。蘇硯抬手遮擋,掌心黑痕因外界刻印波動而再度躁動。他能感覺到,那些蒙面人使用的蝕陣,并非完整刻印術,而是由多種殘本拼接而成——斷脈引的導力軌跡、殘紋導術的解析方式,甚至還有幾分影蝕盟的復刻手法。
“他們知道我們去過殘陣。”蘇硯沉聲道,“這是追殺,也是驗證。”
“驗證什么?”蕭千絕怒吼,刀鋒斬斷一名敵人的右臂,對方卻面不改色,左手匕首繼續突刺,直至被洛九璃銀針鎖喉才倒下。
“驗證我能不能活到回廊。”蘇硯咬牙,強行壓下經脈中的灼痛,“他們要確認,我是不是真正的逆命紋承載者。”
洛九璃突然低喝:“地底結構不穩,再打下去,整片沙層會塌。”
話音未落,她銀針疾點,三枚刺入沙地不同方位。地面刻紋瞬間紊亂,一道裂隙在敵群中央炸開,黃沙傾瀉而下,數名蒙面人墜入深處。
“走!”蘇硯低吼,轉身向西北方向突圍。
隊伍迅速移動,蕭千絕斷后,刀光如輪,逼退追兵。洛九璃邊退邊布下感知結界,銀針在沙地上留下微弱光點,標記安全路徑。玄月緊隨蘇硯,玉瓶灰光在她身側形成一道流動屏障,短暫干擾敵方感知。
沙地裂隙越來越多,埋伏者從四面八方涌出,配合默契,攻勢愈發兇狠。蘇硯掌心黑痕已蔓延至小臂,皮膚下紋路如活物般蠕動,每一次呼吸都帶來經脈撕裂般的痛楚。
一名蒙面人從側翼突襲,雙匕直取他后頸。蘇硯側身閃避,匕刃擦過肩胛,留下深可見骨的傷口。黑氣瞬間滲入血肉,沿經脈上行。他悶哼一聲,踉蹌半步,幾乎跪倒。
蕭千絕回身一刀,將那人劈退。他瞥見蘇硯傷口處的黑紋,眉頭緊鎖:“再這樣下去,你撐不到三百里。”
“沒得選。”蘇硯咬牙站起,掌心紋路強行壓制,玉瓶灰光再度穩定指向前方。
風沙中,一片灰袍碎片被氣流卷起,飄落玄月腳邊。她彎腰拾起,指尖觸到布料瞬間,玉瓶裂紋中的灰光猛然一顫。她迅速將碎片藏入袖中,動作隱蔽,無人察覺。
隊伍沖出最后一道裂隙,沙地漸趨堅實。身后追兵被洛九璃布下的塌陷區阻隔,暫時無法跟進。眾人奔出百步,終于脫離直接威脅范圍。
蘇硯靠在一塊巨巖上,喘息不止。他抬起手,掌心黑痕仍未褪去,邊緣微微發燙,與玉瓶灰光仍有微弱呼應。蕭千絕收刀入鞘,肩頭一道深痕正緩緩滲血。
“剛才那些人……”蕭千絕盯著蘇硯,“他們用的不是影蝕盟的手法,是更早的東西。那種烙痕,我在家族禁典里見過——是三百年前被放逐的試煉者。”
“失敗的選中者。”洛九璃輕聲道,指尖撫過銀針,確認無殘留氣息。
蘇硯閉目,腦海中閃過那句低語:“非選中者,不得入。”不是警告,是詛咒。是被剝奪資格者的怨恨。
“他們不是守門者。”他睜開眼,“是被淘汰的人。”
風再次卷起,沙粒打在巖壁上,發出細碎聲響。遠處,一道模糊的灰影立于沙丘頂端,靜立片刻,隨即沉入地底,如同從未出現。
玄月低頭,袖中灰袍碎片上的紋路正微微發燙,與玉瓶裂紋中的灰光產生共鳴。她指尖輕撫裂紋,目光落在蘇硯掌心。
蘇硯忽然抬頭,望向西北。玉瓶灰光穩定如初,可他掌心的黑痕,卻在無人察覺時,悄然上行了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