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川,這是你第一次來帝都星吧?聽說你一個月前在戰場上與蟲族廝殺的時候,精神力晉級到3S了,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恭喜恭喜!”
寸頭青年穿著帝都星第一軍校的教官制服,容貌雖然算不上十分出眾,但笑起來時整個人都煥發有神,潔白的牙齒和黢黑的膚色形成了鮮明的比對。
跟身側之人的熱情相比,顧辭川只是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多謝。
但桓州早就習慣老戰友顧辭川冷淡孤僻、沉默寡言的個性了。
他習以為常地繼續喋喋不休地說道:“聽說你負傷嚴重,作為功臣被批了休假,調回帝都星休養一段時間,正好我同事請了病假,你要不要這十天里去代他當指揮系一班的軍訓教官?這個工作既輕松,而且酬勞又高,你就當賺一筆外快了嘛。”
顧辭川只是神色淡淡地搖了搖頭:“多謝你的好意,但我想靜養一段時間。我對要和第一軍校里那些氏族后代們相處沒有興趣。”
桓州微微一噎,他一直都知道顧辭川不喜歡帝都星的世家貴族子弟,包括最開始的他。
他作為帝都星十大家族里的桓氏子弟,前幾年上戰場前線,也只是為了回帝都星今后的就職鍍金,可沒曾想卻被寒門出身的顧辭川救了一命,又經由顧辭川認識了殷崇,從此身份天差地別的三個人竟然成了好兄弟。
但是相比較殷崇,桓州一直更喜歡和顧辭川相處一些。
殷崇總給他一種笑面虎的感覺,而顧辭川雖然看著孤僻冷漠,實際相熟之后就能知道他是個面冷心軟的人。
歷經那次命懸一線的危機之后,桓州就被族人安置回了帝都星,如今在第一軍校擔任科任老師的閑職,再過幾年,便能經由家族安排進入軍部,隨后步步高升。
和顧辭川他在前線蟲族戰場上經由生死存亡,浴血奮戰之中一步一步攀升的軍職相比,桓州自覺丟臉,他除了會投胎一些,其實什么都比不過顧辭川。
兩個人下了懸浮車,正好停在一條梧桐林步行道,桓州連忙給顧辭川指著遙遙遠處:“辭川,那里就是我工作的地方,帝都星乃至全帝國最頂尖的軍校——帝國第一軍校。”
遠處一座巨大恢弘的建筑拔地而起,而環繞著它四周的,還有半空中和海面之上無數的修建在懸浮島之上的各式小型建筑。肉眼望過去,根本看不到盡頭,好像這一方天地所存在的,只有第一軍校的冰山一角而已。
桓州還是不肯放棄要招募顧辭川的念頭:“辭川,第一軍校可大了,面積足足當其他行星的一座中型城市那么大,里面各類的工程性設施和社會性設施全都應有盡有,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嘶——不好意思。”不知從哪里斜拐出來的,低著頭正一門心思看光腦的少女忽然撞在了顧辭川的懷里,連帶著把身側的桓州也撞得一個踉蹌。
“完了,16路懸浮列車就要發車了。”她慌張地抬眸望向遠處的車站,只匆匆丟下一句道歉,甚至都沒來得及抬頭看二人一眼,便像只逃命的兔子一般躥遠了。
“這不是晏家那個小鬼嗎?”桓州沒好氣地嘟囔道:“一看就是又逃課了。”
顧辭川仍是一動不動地佇立在原地,眸光深深地看著少女離去的背影,像是一棵生了根的老樹。
聽見身側桓州的抱怨,他才像是有些回過神來,輕聲問:“……你剛才說她是誰?”
桓州下意識地轉頭望去,顧辭川正面無表情地盯著遠去的背影。
他眉間總有一道因為長年累月皺眉而留下的淡淡的紋路,哪怕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可只是光看著便一副十分陰鷙狠厲的模樣,令人望之生畏,此時他蔚色的眸光閃爍,像是升騰起一團藍焰,似是要將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燃燒殆盡。
“辭、辭川,冷靜一點!這孩子是晏家的嫡系,我還聽說她早被選為晏家下任的家主了,可不能說打就打!”桓州忙不迭慌急地勸道。
顧辭川揉了揉眉心,無奈地嘆出一口氣,卻沒有要解釋的打算,只繼續追問道:“她是晏氏的人?十大家族里的那個晏氏?”
桓州點了點頭:“她叫晏瑜,看著雖然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但其實天賦高得我都嫉妒,今年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被第一軍校錄取。她才剛剛成年,就已經是4S級的精神力了,聽上去真特么離譜吧,如此年輕的4S級精神力者——注定要被載入史冊。聽說早在她幼年被檢測出如此恐怖的天賦之時,晏文彥就立了她為晏氏下任的家主。”
“晏、瑜。”顧辭川輕聲呢喃著這個陌生的名字。
兩個人被這么突如其來地打了個岔子,桓州卻仍舊沒忘初心:“辭川,要不你這段時間就在第一軍校休養吧,就住我家,我們都好久沒見過了,你好不容易來帝都星,我們可要好好聚聚。”
顧辭川卻遲遲不應聲,桓州以為他是無聲的拒絕,只好悶悶不樂地癟起嘴巴:“算了,你不愿意的話那就算了。”
顧辭川瞥了他一眼:“走吧,你不是說要介紹我去第一軍校代課嗎?”
正當桓州被顧辭川突然的松口驚得喜形于色之時,身側的顧辭川卻像是不經意一般地問起:“對了,你之前說讓我去教指揮系的一班?那么剛才那個晏瑜,是哪個專業的?又是幾班的?”
“肯定是一班的啊。帝國天賦最好的和出身最好的alpha,都在指揮系和機甲系的一班。”桓州口直心快地答完,忽然神色變得古怪起來:“她不就撞了你一下,你便記仇成這副樣子,還想著要去教訓她?”
顧辭川似笑非笑地看了桓州一眼,卻只是答非所問地突然說:“其實,這不是我第一次來帝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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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辭川第一次來帝都星,是十年前。他剛滿十八歲的時候。
和晏瑜如今的年齡一樣,他卻是作為一件供人取樂的商品被攆轉販賣至此。
或許說是商品都高抬了他。
他是帝國邊際的垃圾星茍活長大的奴隸,這樣最底層最卑賤的出身,偏偏還身為Omega,這更加不幸——十二歲分化那年,他被抓進了當地的Omega保護機構強制關了起來。
一旦等到成年,他這輩子便只能被當做一個生育機器活下去。
那暗無天日的六年里,他見慣了和他同為奴隸的Omega們,被關在狹小的暗室里,挺著大肚子一胎又一胎地生,因為這樣的日子太痛苦,他們甚至活得連神智都已經泯滅,徹底淪為了生育機器。
但顧辭川不愿意這樣活下去。
成年禮上,他殺了妄圖強暴他的alpha。
Omega保護機構的負責人大怒,把作為罪奴的他以大價錢賣到了帝都星的一個權貴專門用來取樂的狩獵場。在這個廣袤無邊、湖光山色俱被模擬的狩獵場里,這些罪奴都失猶如牲畜一般,作為世家貴族們狩獵的對象,被毫不留情地射殺。
顧辭川現在甚至都回憶不起來,他到底是怎么活下來的。
他只記得自己一直慌不擇路地逃跑,天色是那么昏暗陰沉,冷風刺骨,衣衫襤褸的他不敢停下一步,甚至也不敢大聲呼吸,像只可憐的蠕蟲,躲在骯臟的泥垢里瑟瑟發抖。
意外的失足,他竟然滾落出了狩獵場的地界,他不知道自己闖到了什么地方,只看見那個幽僻安靜的地方修滿了獨棟的帶著空中花園的溫泉別墅,他這樣的低賤的存在,連多看一眼都是奢侈。
渾身是傷、精疲力盡的他蜷縮在一個花園的角落,聽著溫泉汩汩的水流聲,餓得饑腸轆轆的肚腹發出刺耳的鳴叫,他眼中是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忽然只見一個小小的身影不知道從哪里躥了出來,蹲在他的身邊,滿眼好奇。
就在這時候,身后忽然又隱隱傳來了光亮和騷動,多半是狩獵場的保安們找過來了。
或許,挾持身邊這個看著就非富即貴的小孩,是他最后的生路。
身邊的小女孩看著七八歲的模樣,還渾然不覺一場大禍即將降臨。
粉妝玉琢一般的小臉蛋,一雙澄澈的眸子,在沉沉的夜色竟然亮得驚人,灑滿了善意的好奇,她歪著頭輕聲問:“哥哥,你怎么了?”
他忽然像失了所有氣力,活死人一般癱倒在地,其實無論他如何努力也終究不過是垂死掙扎,他終于累了,已經對自己這從未見過光亮的人生徹底厭倦了。
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地傳來,很快無數束刺眼的光帶亮起像是條條鎖鏈,扼緊了他的脖頸,吸走了周遭的所有的空氣,即將把他拖入地獄般的深淵。
小孩皺緊了眉頭,臉上浮現出不屬于這個年齡段的早熟,她忽然站起身來,由著一條小道走出去,脆生生地問道:“你們在干什么?”
“咦,這是晏家的別院?您是晏家的?……無意叨擾了您,真是罪過,我們正在尋找從狩獵場逃出來的奴隸,請問您見過嗎?”
“沒有,還不快滾,吵醒了我父親,有你們好看的。”
對話像是隔著云端輕飄飄地傳入幾近昏迷的他的耳畔,隨著一陣摩挲草木、分花拂柳的聲音響起,小孩又大咧咧地坐回了他的身邊。
顧辭川的臉色慘白,行將就木地宛若一個死人。他死寂的瞳孔緩緩地移到小孩身上,聲音嘶啞:“……為什么要救我?”
小孩只是滿眼認真地端詳著他的慘狀,忽然趴下來和他對望,輕聲說:“哥哥,你看上去跑了很遠,很累吧。”
童聲軟軟糯糯的,溫柔得不可思議。
不知道為何,他的眼皮一顫,竟生生抖下一顆淚來。
從褲兜里掏出一個包著錫箔紙的東西,打開后竟然是黑乎乎的,她竟然還懂得扳碎了塞到他的嘴里:“哥哥,給你吃,這是巧克力。”
巧克力?
他從小到大都只靠無色無味的最低廉的營養液維生,從來沒聽過這食物的名字,也不知道這是什么。
但他下意識地抿了抿唇,這食物入口即化,像是一顆微型炸彈一樣在舌尖突兀的炸開,一股他從未感知過的奇妙的口味從舌尖蔓延,像是溫熱的水流一般鉆進了肺腑又順著四肢八骸流轉,暖得他的心尖都在打顫。
后來的他,才知道這個叫做甜。
“哥哥,你再等我一下,別墅里的廚房有很多吃的,我去給你拿。”小孩精神滿滿地鉆進后門,像是一只跳躍的云雀。
月落星沉,夜色已深。顧辭川湛藍的眸子映著遠處的燈火,就如同海平面升起一輪朝日,緩緩地亮起來。
蹦蹦跳跳的小云雀回來的時候,地上的人卻再也不見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