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必為了我,得罪邵關那種小人。”顧辭川搖了搖頭,面無表情地低聲說道,仿佛剛才的那個微不可見的笑容只是她的錯覺。
晏瑜尷尬地撓了撓腦袋,卻還是嘴硬:“我只是看不慣他,手癢罷了。”
“……謝謝。”兩個字輕輕地從耳畔傳來。
晏瑜更加不好意思了,連忙低頭查看光腦:“你等一會兒,獄醫馬上就到。”她的表情很愧疚:“都是我不好,我這幾天待在膠囊營養艙里沒出來,根本不知道邵關竟然對你動用私刑。”
隨后晏瑜滿眼擔憂地看著顧辭川的傷勢,掃過顧辭川空蕩蕩的袖管變得十分嚴肅起來:“你的雙腿傷勢看著真的很嚴重……對了,你的右手怎么回事,邵關說不是他做的,那是誰做的?”
顧辭川疲倦地搖了搖頭:“我的右手早就沒了。三年前,和那場蟲族君王的對決中沒的。現在安上去的是擁有神經連接功能的仿生智能型義肢,看上去挺真的吧,功能也跟真手一模一樣。”
晏瑜的唇艱澀地蠕動了一下,卻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出口。
他那雙藍眸葳蕤瀲滟,蔚色閃爍,他低低地繼續說道:“你說我板著臉看上去很兇,其實我也不想的……我的臉曾經在一場與蟲族戰斗的爆炸中被余波波及,面部神經被損傷到了。”
顧辭川看著女人訝異的目光投過來,他滿臉屈辱地閉上眼睛,鴉睫輕顫:“不要看我……如此丑陋,如此不堪的一副殘軀……你出去吧。”
然而腳步聲并未離開,反而是在他身邊停下。
顧辭川緩緩睜開他藍色的眼睛,晏瑜果真站在他的眼前,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晏瑜曾是帝都星攪動風、驚才絕艷的少年天才,攝人魂魄,光艷逼人的絕世容貌讓無數Omega暗自傾心。
她長相妖冶而明媚,濃麗明艷的五官,表情卻總是帶慵懶而隨性,漫不經心的眼底仿佛不在意任何事。
然而仿佛是上天的惡作劇,她卻生了雙那么好看的含情眼。
清眸流盼,含情凝睇。明明只是懶散地掃過來,卻竟然能讓他生出一種錯覺,仿佛整個天地之間,她只能看見他,她的眸中也只有他。
“為什么要這樣說自己,小黑皮明明長得很好看。對了,以后你不要再怕邵關那個狗東西暗地里欺負你,以后有我護著你。”她笑得眉眼彎彎,表情那么真摯。
又是這樣。
又是這樣,重蹈覆轍。
明明他嚴陣以待,他枕戈待旦,他似她為洪水猛獸,他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能再一次沉迷淪陷。
可是偏偏只是她的一句話,自己的森嚴壁壘根本不堪一擊。
他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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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上將,您一定要給我做主啊!晏瑜這個賤女人實在是太過分了,明明就是一個精神力全廢的被晏家拋棄的廢物,她憑什么耀武揚威!不僅對我做出如此過分的事情,她還說您的壞話!”
光屏上邵關的投影顯現出來,一張臉可以說是慘不忍睹,偏偏他的那張碎嘴還不肯停歇片刻,愣是訴苦了快要十幾分鐘,就沒停過一下。
“好了,邵關,你住嘴。我是示意過你給顧辭川一點苦頭吃,但沒讓你斷他手腳,留下這種可能落得終生傷殘的后果。”
視屏那頭的殷崇煩躁地皺起眉頭,揚指怒罵道:“他本就是個沒有右手的殘廢,你還要讓他的雙腿也廢掉了,坐一輩子輪椅嗎?”
邵關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惴惴不安道:“殷上將,難不成您要還護著他?”
殷崇滿臉不悅,叱責道:“你懂個屁,我們是要‘打碎’他,而不是讓顧辭川死,也不能讓他變成個殘廢。”
殷崇的面容隱在暗處,聲音很輕地說道,卻不由讓人毛骨悚然:“算了,你這段時間不要再去對他動刑了,讓他養一段時間緩一緩,可以先給他療療傷,但是絕對不能讓他出卡特拉斯監獄。等我把手頭上的事情處理完了,我親自來卡特拉斯好好地探望一番我的這位故交老友……”
“那晏瑜怎么辦?咱們要不要悄悄地把她處理了?晏氏既然都流放她這個精神力幾近全廢的廢物了,到時候就算東窗事發,肯定也不會找上咱們。”邵關連忙追問把他打成這副模樣的罪魁禍首。
“沒有我的命令,別去惹事!你還嫌我的位子不夠穩呢?”殷崇眉毛不耐煩地挑高了:“晏瑜……呵,咱們不需要去解決她,他們晏氏,有的是人想讓她永遠消失呢。”
隨著視屏被掛斷,殷崇滿臉復雜地望著虛空發了會呆,他才慢慢地搖了搖頭:“顧辭川,或許對于之后的你即將要迎接的一切來說,死,才是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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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樣,他的腿應該怎么治?是不是需要去科爾星系醫治?”晏瑜忙不迭追問著獄醫。
晏瑜放開了束縛著顧辭川肢體的鐵鏈,讓他坐在那張狹小的單人鋼板床上,他右手的袖管空蕩蕩的,雙腿無力地搭在地面,失去了站立的能力。
但便是這樣,獄警們還是不厭其煩地勸說著她不要解開顧辭川身上的鐵鏈,最后被晏瑜懶懶地打斷:“出了事,我負責。”
獄醫如她所料地搖了搖頭:“他需要動手術,安裝新的仿生膝蓋骨,仿生膝蓋骨的電子神經和腿部神經安裝對接是很復雜的,這個手術難度很高,我不知道科爾星系能不能治,反正的卡特拉斯監獄是肯定沒有這個條件的。”
晏瑜安慰地看了顧辭川一眼:“咱們帝國的醫療水平很先進的,等離開了卡特拉斯,你的腿一定能治好的。”
顧辭川只是搖了搖頭:“他們不會讓我離開卡特拉斯半步的,或許我一輩子,都只能困在輪椅上了。”
“不會的!”晏瑜眼神堅決,低低地重復道:“絕不會。”
顧辭川竟然像是個少年一般地帶著孩子氣歪了歪腦袋,他沒有說話反駁,但他根本不對自己的后半生抱有什么不切實際的希望。
這時候獄醫的光腦傳來傳喚消息,原來是有一名犯人自殺需要急救,他慌里慌張地留下一些涂抹顧辭川外傷的藥膏,便急匆匆地離開了。
“呃,那,那我幫你涂藥嗎?你背部的傷不方便涂,右臂的仿生義肢現在又沒有安裝上,一只手不方便吧。”晏瑜玩著手上的藥膏外包裝盒,有些尷尬地問道。
顧辭川神色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頓了頓,又補充一句:“某人第一次幫我上藥的時候,一遍一遍地重復著叫我別咬她。我又不是狗。”
“那我不是第一天被你的壯舉嚇到了嗎,”晏瑜尷尬一笑,打開藥膏的盒子:“來,你先把上衣脫了,我閉著眼睛給你上藥,絕不偷看。”
“閉著眼睛怎么給我涂?”顧辭川語氣淡漠地反問了一句,倒是堵得晏瑜啞口無言,顯得她故作矜持,圖謀不軌了。
話是這樣說,當著晏瑜的面脫衣服還是讓顧辭川感到有些羞恥。
他輕輕地咬了咬唇,耳根慢慢變得通紅,他猶豫了一瞬,才用剩下的左臂慢吞吞地剮下自己的破碎不堪的囚服,露出精壯卻又帶著累累傷痕的軀體。
常年在戰場上經受風吹日曬而形成的古銅色肌膚就如同巧克力醬一般誘人。
顧辭川似是感覺十分羞恥一般閉上眼睛,鴉睫輕顫。
道道交疊的斑駁血痕密布在精壯的褐色軀體上,幾種極端的顏色交互,形成強烈的反差。他的清冷易碎和桀驁不屈交纏在一起,攢出令人沉陷于貪嗔癡的欲望。
晏瑜的眸色一深,喉頭滾動了一瞬,她飛快的移開目光,蘸著藥膏的指尖輕輕地點在顧辭川那些猙獰可怖的傷口上,他的傷口處生出一種很清涼的感覺,酥酥麻麻的,就像是那些塵封已久的回憶迫不及待地鉆出來。
忽然一股白桃烏龍的甜香,似有若無地縈繞在晏瑜的鼻翼,慢慢地變得濃烈和纏綿。
“……你的發情期還沒有過?”晏瑜怔了怔,低聲問道。
顧辭川背對著晏瑜坐在單人鋼板床上,只聽見站著的晏瑜的聲音傳進耳膜里透著些喑啞。
“這才幾天,怎么可能這么快就過了?”顧辭川眉頭微微蹙起:“你之前叫人給我打的那只抑制劑看來失效了,再給我打一支吧。”
“信息素抑制劑打多了的后遺癥是很嚴重的,我聽說甚至有可能會影響生育功能。”晏瑜沉聲勸道。
“我知道,所以我的生理期才會那么痛苦。”顧辭川淡淡地說道:“這些年來,我已經習慣了。”
“難道……難道你一直都是硬扛著發情期靠打抑制劑過來的?”晏瑜滿臉不敢置信,失聲問道:“十幾年來,你都是這么過來的?從沒被其他alpha標記過?”
“沒有,習慣了。”他平靜地又重復了一句。
“連臨時標記都沒有過嗎?”晏瑜還是不敢相信地追問道,甚至忘記了這些問題有多么失禮。
顧辭川沉默了很久,才輕聲回答道:“有一個人給我臨時標記過,我也只被臨時標記過一次。”
晏瑜這才閉上嘴,只不過表情仍然很復雜,正準備說些什么,卻渾身一抖。
“……哪里來的薄荷味,是你?”顧辭川猛然抬眸。
熟悉的薄荷味。
讓他想起幼年時在垃圾星的那個貧民窟渡過的那么多個夏天。
蟬噪的夏,院子里枝葉婆娑,綠色凝固,就像琥珀被時光禁錮,不再流動。薄荷被泡在瓷杯中,跌宕沉浮,沁有涼意的氣息倔強地盤桓在四周,待與涼風共舞。屋子里老舊的風扇勤勤懇懇地轉動著,切了一半的西瓜泡在冰水里。
晏瑜的表情一滯——糟了,這次應該是她和顧辭川在這個不通的氣狹小空間待得太久,他甚至讓她有了反應。
晏瑜立馬轉身:“我這就出去,讓獄警把抑制劑給你送來。”
“等等。”顧辭川忍住身體的躁動,冷聲叫住她:“那你怎么解決?”
“打抑制劑啊,”晏瑜一臉理所當然地答道:“你不是不喜歡被別人標記嗎?上次你還很生氣地拒絕了我的好心幫忙。”
她放下藥膏轉身出去:“你忍一會兒,我現在就讓獄警去給你拿抑制劑。”
“你站住。”顧辭川迎著晏瑜訝異的目光,面無表情地說:“過來,臨時標記我。”
“誒?可是你上次不是很抗拒……”
“我難受是我一個人的事情,而現在你的信息素被我勾起來了,讓你也不舒服了,我有權負責。”顧辭川板著臉生硬地丟下一句話,耳后根卻是燒得通紅。
真是脾氣古怪又別扭的一個人。
晏瑜好笑地搖了搖頭,把長發撩到耳邊,俯下身子湊他的耳側,柔聲道:“我會輕一點,不會讓你感受到疼的。”
當她咬上顧辭川的后頸時,兩個人的身體都輕輕戰栗著,空氣中濃烈的薄荷包裹著白桃烏龍的氣味,交織纏綿在一起。
被攥緊了的空氣里突然響起了一聲低吟。
低微細弱的嗚咽,從顧辭川的喉嚨里輕輕溢出來,卻被他很快強行忍住。
“小黑皮,你的信息素好甜啊。”晏瑜食髓知味地舔了舔唇,呢喃著低聲說道,復又咬上男人的后頸。
顧辭川死死地咬著唇,耳后根燒得通紅,甚至連眼尾也漸漸染上了點點櫻粉,他卻不肯發出一聲示弱的吟呻。
只是他的那雙藍眸逐漸變得渾濁而迷離,蒙著一層盈盈的水霧,藍眸水光瀲滟,蕩開細碎的波光,像是揉碎了一池星河,又就像是一片永遠也無法泅渡跨越的深海。
濃烈的白桃烏龍信息素與薄荷信息素熱烈地交織著,迷離渾濁蒙了一層水霧的藍眸,眼角那顆黑痣綴在其后,就如同一滴將墜未墜的眼淚。
光影交錯,無數扭曲的畫面與聲音交織席卷而來,午后更衣室的門后,男人的那雙藍眸滿含著屈辱和羞恥,眼尾通紅,眸中含淚,一副欲泣不泣的模樣。
艸,她想起來了,她全都想起來了。
晏瑜連滾帶爬地摔在地面,往后退了幾步。
“你沒事吧,怎么了?”顧辭川眼底恢復幾分清明,不解地問道。
“顧、顧教官……”她再次后退幾步,弱弱地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