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鼓童在地上翻滾大哭時,胡掌柜和那個記錄女子也一同看呆了。女子畏懼地吞咽了一下唾沫,上下仔仔細細地看了梅問情一遍。
蒙面女僵硬地低頭抱回鼓童,喃喃道:“不能吃,少爺,不能吃,不能吃不是食材。”
“她欺負我——我要母親!我要母親殺了她!”
蒙面女道:“這是食客。”
她履行自己職責一般,將被稱為“少爺”蝎尾鼓童塞回鼓里,但這面鼓壞了,蒙面女一抬手,身后侍女便遞上一個托盤。
她扯掉托盤上布,托盤上有一塊血淋淋東西,她拎起此物一陣擦拭,露出人皮原貌,然后用它修補了這面鼓,把鼓童重新封在了里面——這竟是一面人皮大鼓。
隨后,蒙面女道:“食客請。”
旁邊記錄女子也如夢方醒,飛快地勾掉了之前寫幾字,而是改成“食客,第三十二……”她猶豫了很久,才筆鋒顫抖地在后面寫了個“人。”
鬧出這么大動靜還允許進入,看來這位城主、或是那位蝎娘娘很愿意辦一場別開生面大宴席。
兩人試探過后順利進城。不多時,賀離恨跟月郎也同樣進入了許州城,只不過他倆記錄都是食材,幾人匯合之后找了一家客棧入住,才算徹底抵達這座妖魔橫行許州城。
“根據我情報,快則三五日,慢則十幾日,天人大會就要舉行。”胡掌柜給月郎喂了一副安胎藥,讓小郎君睡下,坐在床邊跟兩人商議,“而四方鬼王大多數時候,就在這座城池里。”
“許州城既然是主城之一,那么應該有鎮壓邪祟物品才對。”賀離恨疑問道,“怎么會讓一位鬼王久居城中?”
“這也是司天監心急如焚原因之一。”狐仙兒將封印盒放在眼前,嘆氣道,“許州城鎮壓邪祟寶物,就是那位城主女兒。”
“……活、活人?”
“對,城主今年五十有余,她只有這一個女兒,今年已過三十。但城主之女永遠都是九歲女童外貌,她是圣靈之體,自從生下來就等同一件靈物,群魔辟易,百鬼不生。許州城這三十年來,幾乎都是晉陽五道周圍最堅固安全一座主城。”
圣靈之體。修真界也有這個說法,據說修煉起來事半功倍,純澈無比,也是極好爐鼎材料,若這是個男兒,或許能引起諸多修士爭搶掠奪。
賀離恨思索著道:“她病了,所以驅邪效果大大減弱,給了蝎娘娘可乘之機?”
“不知道現今城主是否活著,她到底是不是還歸屬朝廷,或是已經跟鬼王沆瀣一氣……”胡掌柜想得頭痛,單手捂住臉,“梅先生,到時候我帶著兩位巡邏使廝殺,你可千萬替我顧好身后啊!”
梅問情剛剛拋飛起來銅錢剛下落,掉在手心里,她握著銅錢沒松手,微笑道:“要不要先生我幫你起一卦,看看此行如意否?”
胡掌柜扭頭看向賀少俠:“她算卦準么?”
賀離恨想了想,道:“從來沒見她算過。”
胡掌柜勉強道:“也許是先生她深藏不露呢?”
不等賀離恨打擊她期望,梅問情就松手扔下手里銅板,然后伸手抱過拆臺賀小郎君,很用力地捏了捏他臉頰,靠近他耳畔低語道:“我真深藏不露,你不試試么。”
賀離恨一開始沒聽明白:“我管你深不深……”
他話語停了,從耳朵尖紅到脖頸邊,用刀鞘拍了拍她摟著自己腰手,半晌才憋出來一句:“……卑鄙好色之徒。”
梅問情愉悅地彎起眼睛:“哎呀,就算不看卦象,我猜也應該是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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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日里,許州城中雖然冷清,但至少還是尋常景象。而這種清冷景色到了夜晚,居然漸漸繁華熱鬧起來。
白天里沒有幾人行動街道上布滿了支起棚子和攤位,盡是商販走卒之流。即便在春末之時,這些人也大多穿得很厚實,大多數攤子上都掛著一個雪白紙糊燈籠。
而買賣人群幾乎都戴著面具。
胡掌柜戴著一張黑色狐貍面具混跡其中,她道:“掛白燈籠,這么不吉利。”
“這是許州城舊習,我在《世方志異》里看到過,許州城安全穩固、繁華富庶,城中從不禁止買賣,夜市極為豐富,一到了晚上就在攤位邊掛起燈籠,以示喜慶吉祥、生意興隆。”梅問情頓了頓,“但沒聽說是白燈籠。”
白色紙糊燈籠怎么可能喜慶吉祥,總不能整個城池人都是色盲吧?胡掌柜這么想著,脊背一涼,悄悄問:“有點邪門兒……”
“月郎留在客棧是對,這座城處處古怪。”賀離恨抬手按了按面具。他一身玄色金邊錦袍,墨發束冠,面具是梅問情給挑,兩人是一對兒幾乎差不多半臉惡貓面具。
“這樣看不見臉地交易,里面恐怕是一片渾水,怎么可能繁華富庶。”胡掌柜雖是狐仙兒,但對人類社會非常了解,“沒有規則只能是一盤散沙。”
三人順著人流一路向前,路途中也見到不少滿臉懵懂“外地人”,或是警惕防備、或是傲慢自負,都是仗著有點本事前來參加天人大會能人。只不過這些人不熟悉城里規矩,東張西望暗暗打探,很容易暴露身份。
滿街紙燈籠晃出蒼白火光。
原本許州城應該有城衛維護治安,而走了這么久卻完全沒看見城衛影子,反而是一面一面鼓擺在街道兩側。
“你們有沒有感覺這溫度不對。”梅問情忽然問。
“確實不對。”賀離恨道,“太冷了。”
白天時候,許州城雖然冷清,但陽光普照,一件單薄衣衫足矣。此刻夜色微涼,三人均加了外袍,居然越走越能感覺到些許刺骨寒冷。
梅問情道:“看來你和我猜測所差無幾,許州城已經是她蝎娘娘地盤。這條道,自然也不是為了人準備。”
這股寒冷越來越濃重,伴隨著越來越濃郁夜色,夜市繁華在眼前漸漸變化,那些老實本分商販仿佛慢慢變了模樣。它們面具之下臉開始不規則起來,四周商品活潑地脫離了貨架,化作一根根組成商品線條,仿佛從實物壓縮成了紙上畫一般,長了腿似跑過來。
那些線條化成一條條繩子,停在了離梅問情幾人不遠處,對著一個慌張后退外地人。
在街道兩旁鼓里傳來跟蝎尾鼓童一模一樣聲音,童聲嬌嫩:“這是食材!這是食材!”
下一瞬,不知道哪一面鼓砰地一聲響了一下,那商品化成“活繩索”就將那人捆住,那人倒地掙扎著,被繩索拖拽著繼續前行。
這些線條蹦蹦跳跳地向前,停在了街上“顧客”面前,一時間,看似熱鬧景象陷入此起彼伏尖叫和罵聲當中,當然也有自以為有些能力人拿出了符紙木劍,只不過這些東西在鼓聲和線條面前,幾乎不堪一擊。
如此紛亂場景里,也有一條漆黑筆直線條“游”了過來。它翹首以待,旁邊鼓聲對著賀離恨緊隨而起:“這是食材!這是食……”
刀光揚起,一線冰雪般鋒芒折射而下。
漆黑蛇刀穿過地面,將這線條釘在了地上,那活線條被魔氣壓制,極力掙扎之時,賀離恨反手拔刀,連帶著刀鋒上線條一起挑起,捅穿身旁最近一面鼓。
鼓面嘭地一聲被捅個對穿,鼓童聲音驟然消失,像是被活活地摁死在嗓子眼里。
“啊,好兇。”梅問情嘴上這么說,眼睛里卻滿是笑意,隨后,她微微靠近道,“原來這些人也不全是酒囊飯袋。”
賀離恨順著她目光看去,見到一個戴著斗笠女子屈指成爪,那手居然瞬息間生出鱗片和尖爪,攜帶著風雷般氣息將活線條絞成碎片。
“這也能被當成食材?那蒙面女看來也沒什么眼力。”狐仙兒也湊過來道,“連我都看出來了,這不就是江女降臨嘛,梅先生,咱要不上前問問她歸屬那道川、那條河?”
“這不是江女。”梅問情望著她背影,思考著道,“江女大多有廟,身上總沾點香火氣,她身上沒有味道,不食香火。”
胡掌柜愣了愣:“敢情這天人大會是真熱鬧……”
整條街上“食材”有九成九都被活線條和鼓聲捆綁起來,捆起來向前拖拽著。舉目望去,四周冷冷清清,僅剩幾人都能望見彼此,同時,一道令人骨縫發冷鑼聲猛地一響。
鑼聲伴隨著洪亮嗓音:“請貴客入席——”
“請貴客入席——”
這聲音在空曠街道上久久地回蕩。那些攤前商販都摘下面具,露出了各自不同、奇形怪狀臉,還有藏在厚厚衣物之下殘缺四肢,或是缺手、或是斷腳,殘缺不一。
它們麻木著一張臉,慢吞吞地來到“貴客”身邊,向食客們躬下身,似乎是帶路。
梅問情目光盯著它臉:“傀儡。”
賀離恨也順著她目光看去,道:“這就是你心頭最愛?”
梅問情聞言便笑,側首貼著他耳畔:“你若是做成這樣,必定是我心頭最愛。”
賀離恨心神恍惚,差點覺得聽起來還不錯,他反應過來,一邊心驚自己這稀奇古怪、荒唐可怕想法,一邊把話壓回去,故作冷淡地道:“我命硬得很,輕易別人收不走。”
梅問情并未繼續說下去,而是牽著他手跟隨傀儡上前,大概走了百十來步,周圍愈發清寂寒冷時,面前突然出現了一道門。
門上掛著四個燈籠,朝向門外一半是白色,朝向門內一面是紅色,燈籠上寫著幾個字——
許城鬼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