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帶了。”
陸九霄便收回目光,無意在此處與她糾纏,扽了扽衣裳,“尹忠,走了。”
“誒。”尹忠從掌柜那兒接過一壺酒,抬腳跟上。
他嫌臟似的甩了甩手,回頭正見沈時葶一臉驚慌地摁著自己的胸口,陸九霄凝了她一眼,抬著下頷道:“你出門不懂帶個小廝?”
這種自來熟的口吻,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幾年就沒離開過。
“等等。”沈時葶往前走了兩步,目光落在男人的右手上,上頭是兩道紅艷艷的血痕,估摸著是方才李二掙扎時撓的,他像不知道疼似的,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今日多謝陸世子出手,你這傷……我給你上點藥吧,碰著灰會惡化的。”
他傻瞪著眼,“你你你”了一會子,去拽男人扣在他腕上的手,力道大的驚人,李二掰了半響,愣是沒能扯開他。
“主子。”尹忠在后頭提醒了他一聲。
陸九霄這才慢悠悠地放開李二。
不過,不怪李二險些認不出來人,眼前的男人無論從身量還是五官上都有些細微的變化,輪廓要比從前十七八歲時更鋒利一些,就連眉梢眼角那一點倨傲,都更甚以往。
冀北的風沙將他養得不似從前白皙,卻帶著一種正正好的陽剛氣。
緊接著,陸九霄用手背將她推到一旁,沈時葶才發覺他正捏著李二那弱不禁風的手腕,疼得李二嗷嗷大叫。
“你特么知道老子是誰嗎?我爹——”李二目眥欲裂地破口大罵,在睜大狗眼時倏地話音字一收,他愣了下,“陸,陸九霄?”
三年有余,足以讓一個花骨朵長成嬌艷欲滴的花兒,眉眼還是那個眉眼,可隨著年歲增長,到底還是添了幾分淡淡的媚意,雅而不俗。很是賞心悅目。
這時候,身后一只壞景致的手伸了過來。
《芙蓉帳》平行番外07
李二的醉意醒了大半。
總之,變化甚大。
這回,李二徹底清醒了。
不過他這一笑,一開口,還是老樣子。
陸九霄“嘖”了聲,“你爹?你爹挨了圣上兩板子,還你爹呢。”
陸九霄并未挪開目光,沈時葶似是還能瞧見他輕勾了下嘴角,隨后驀地橫過一只胳膊。
她只覺一陣風從耳邊刮過,連帶著耳側的發絲都輕揚了兩下。
陸九霄聞言,順勢看向自己的右手。
他張了張手指,又看了看那揪著眉頭的小姑娘,陸九霄一時想到那從賀家小門的縫隙中伸出來的細胳膊,和小小的掌心里躺著的一顆藥丸。
嘖,還是這么愛管閑事……
然而,這于沈時葶而言確實算不得閑事。
這人因她受的傷,倘若當個睜眼瞎的話,倒是良心上過不去了。
陸九霄嘴一撇,正要開口時,身后的秦義就先道:“那勞煩三姑娘了。”
聞言,沈時葶笑了下,“那你們等等,我去車上拿藥箱。”說罷她便提著裙擺匆匆離去。
大堂內靜了一瞬,秦義下意識低下頭。
果不其然就聽他們主子道:“什么時候輪到你做我的主了?你這么能耐,要不我這世子爺給你當?”
秦義連連搖頭,“不敢不敢……這不是要進宮面圣么,帶著血,不好。”
其實秦義這話還是有道理的。陸九霄這才慢慢收回目光,徑直踏上馬車。
半刻鐘的功夫,陸九霄這個向來沒什么耐心的人已經皺起了眉頭。
外頭尹忠恭敬地喊了聲“三姑娘”,陸九霄眉頭擰得更深了些,直至車幔被掀開,彎腰探進的腦門上全是細汗,似也怕耽誤他的時間,她是小跑著來的,眼下還喘了幾口氣。
陸九霄那點煩躁頓時被澆滅了一半。
他將長椅上的物件丟到小幾上,“坐吧。”
沈時葶落了座,將碘酒、藥粉和布條一字排開,那陣仗,倒像他身負重任似的。
陸九霄輕哂一聲,饒有興趣地翹起腿,“聽說賀凜眼下在鴻臚寺任職?”
他這熟稔的語氣,著實讓沈時葶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
小姑娘點點頭,“嗯。”
說起來,也不怪陸九霄這個口吻,要怪,只能怪陸菀。
她每月寄去冀北的信中,有一半都在提“阿葶”,阿葶長阿葶短的,也不知道她是姓陸還是姓賀。
一刻鐘后,沈時葶將那只骨節分明的手妥當包好。
她松了口氣道:“陸世子近日防著點水便好,這是藥。”
陸九霄“嗯”了聲,示意她放在一旁,十分龜毛地在撥紗布旁的細絲。
沈時葶方才來時見他這車后頭還跟著輛囚車,想必就是那位圣上要扣押進京的敵方將領,她不便耽擱他的要事,且也沒話要與陸九霄寒暄,當即拾掇好藥箱起了身。
然,步子還未跨出一步,只聽馬兒長啼了一聲,在秦義的罵聲中,馬車狠狠一顫,沈時葶腳下一個踉蹌——
“嗯!”她直直向前栽去。
陸九霄亦是往桌幾處歪了一下,不等他蹙眉喚秦義的名字,便被一道軟乎乎的身子撲了個滿懷,且沈時葶許是下意識動作,單腿屈膝跪在了他大腿處,那一下,陸九霄疼得倒抽了一口氣,手肘從桌幾滑了一下,摁著那細柳似的腰肢往一邊倒。
馬車在最后一晃下歸于平穩。
秦義隔著一道車幔道:“主子,我瞧這馬脾氣大得很,敬酒不吃吃罰酒,該餓上兩頓,一路鬧騰幾回了都!”
里頭并未有人回話,秦義頓了頓,“主子,三姑娘,你們無礙吧?”
還是未有人回話。
車廂里頭,兩道呼吸齊齊屏住。
沈時葶一雙杏眸瞪大,眸子里倒映著男人近在咫尺的眼睫,很長,很漂亮。
陸九霄感受著貼在唇上的柔軟,不知處于何種心理,他蹙了下眉頭,張嘴咬了咬。
很軟,軟得不像話,像是含了口棉花,讓人下意識有想吞咽的沖動。
然,不等他嘗出個什么味時,那股綿軟的觸感驟然離去,緊接著,“啪”地一聲,一個清脆響亮的巴掌拍在陸世子的下頷上。
這一下,給陸九霄拍醒了。
就見小姑娘捂著唇,紅著雙眸子看他。
陸九霄皺眉,用指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凝了眼她白嫩嫩的五指,“你撲到我身上,占了我的便宜,還敢打我?”
“可你——”她瞪圓了眸子,怎么也說不出“可你咬我”這樣的話來。
四目相望,男人漫不經心地折了折窄袖,“看什么看,要不你再咬回來?”
這話一出口,沈時葶那雙瞪圓的眸子里添了兩分惱意,不知在惱自己還是惱他,活生生一副要被氣哭的模樣。
她忙撿起落地的藥箱,正匆匆欲踏下馬車時,小姑娘驀然回頭,猶豫地攥了攥手心。
陸九霄心道,她莫不是真要咬回來……
就見一張藕粉色絹帕遞上前來,她往前伸了伸手。
男人一愣,皺了下眉頭,“作甚?我不要。”
沈時葶急得眉心揪起,心下一橫,硬著頭皮靠過去,兩根蔥蔥玉指捏著男人的下頷。
陸九霄肉眼可見地僵了一下。
這樣近的距離,他甚至能看清她面上的小絨毛。
沈時葶力道很重地用絹帕去擦他唇上和嘴角的口脂,擦得他那塊都泛起了紅。
隨后,姑娘抿著唇匆匆踏下馬車。
一段小插曲過去,馬車緩緩駛向皇宮。
陸九霄倚在桌幾上,兀自給自己添了盞茶,余光一瞥,便瞥見勾在衣裳上的一只玫瑰金耳墜……
天色漸晚,陸九霄從皇宮內院出來,便去了鴻臚寺。
賀凜與人一路商談公事,走至院子外頭,就見一人十分打眼地倚在廊柱下,四目相望時,陸九霄朝他挑了挑眉梢。
那個模樣,真真是欠極了。
賀凜朝身側的人道:“吳大人,今日便到這兒吧。”
對方連連應是,識趣地先行下值。
賀凜走過去,那在官場游走三年的氣度,已然與從前大相徑庭,眉宇間盡是深深的清冷與沉穩。
“你來這作甚?”
陸九霄道:“路過,順便來瞧瞧我們狀元郎。”
賀凜眼尾劃過一絲自傲,“三年前的。”
“哦,三年前的狀元郎,這官當得如何?”
“還成。”賀凜翹了翹嘴角,又問:“你見過大哥了?”
“方才在宮中匆匆打了個招呼,走吧,回府瞧瞧我小侄子。”陸九霄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跟上。
賀凜嘴角一抽,誰小侄子,某些人記得自己是姓陸的嗎?
不過……
“你這嘴角怎么了?”
陸九霄腳步慢了半拍,佯裝不解道:“什么怎么了?”
“你嘴角。”賀凜瞇眼細看了下,“都磨紅了。”
“嗯,磕著了吧。”
酉時,翡苑閨房里。
沈時葶彎腰挪了挪椅子,又翻了翻妝臺上的幾只小匣子,她苦惱地捻著僅剩一只的耳墜,這是二哥哥給她的呢。
正傷神時,就聽“篤篤”兩聲,桃因在外頭道:“姑娘,陸世子回京,侯夫人在府上辦了家宴,二公子在庭園等您呢。”
沈時葶背脊瞬間僵硬,家宴……
“吱呀”一聲,沈時葶拉開門,“桃因,我、我就不去了。”她支支吾吾道:“你替我多謝侯夫人好意。”
桃因狐疑地看她一眼,用掌心貼住她的前額,“姑娘,您臉怎紅成這樣,可是何處不適?”
正說著,賀凜負手走來,“怎么了?”
沈時葶連連搖頭。
在賀凜的凝視下,她到底是說不出謊來,憋了半響泄氣道:“那走吧。”
此時侯府長廊下,陸九霄已換了身低調的藍白色水波紋長衣,賀祿鳴在他面前拍了拍男人結實的肩頸,看那口型,約莫是說了幾句贊賞的話。
陸九霄抬眸時,便見賀凜身后,款款走來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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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望中,陸九霄下意識瞇了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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