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便是這家了。
她拉住弄巧,“去別處買吧。”說罷她便要轉身。
正這時,不遠處緩緩走來兩道手挽手的身影,正是孫氏與她新進門的嫂嫂,楊氏。沈時葶渾身一僵,隔著帷帽垂下的白紗,目光微緊,即將要邁出的步子也生生頓住。
沈時葶順著她的目光瞧去,是一間瓷器鋪子。
她微愣一瞬,驀然想起那日在京都時孫氏所言,沈望娶的正是元明巷瓷器鋪子,楊掌柜的女兒。
見那二人有說有笑地進了瓷器鋪子,她攥了攥手心,耳邊似是“嗡嗡嗡”地響。不得不承認,瞧見這樣親似母女的兩個人,沈時葶心下是有點酸的。
她躊躇一瞬,改口道:“就這吧。”
沈時葶進到一家藥行,將方子遞給掌柜,買了幾味藥后,便步行至前頭的店肆。
她記得此處不遠有家香鋪。
弄巧細看手中的置備單子,“噯”了聲,指著一旁道:“姑娘,此處有賣香爐。”
“夜里這些燈會盡數點亮,很漂亮的。”
她說這話時,正路過蕪安巷時。
沈時葶見她好奇,細細與她說道錦州的“街市文化”。
說起這些,沈時葶話便不由多了些,她揚起嘴角道:“到了夜里更熱鬧,你瞧見上頭的那些燈籠么?”
得了陸九霄應允,午膳過后,弄巧翻箱倒柜地尋來一頂帷帽,經過一番拾掇,沈時葶執筆寫下要置備的物件單子,乘車離去。
錦州商賈云集,店肆林立,大街小巷穿-插交錯,每一條街巷皆有各自的特色,如東市多賣玉石、古董等奇貨,而西市則多是些藥肆、香鋪等。
《芙蓉帳》46
弄巧聞言仰頭。街市上方布滿了錯綜復雜的線,線上掛著一頂頂小燈籠,像是乞巧、元宵時京都街巷布置的那般。
沈時葶驀然一頓,側身望去,卻見那間熟悉的鋪面上的牌匾已煥然一新,刻著一個偌大的“吳”字。
須臾后,馬車停在了元明巷。
原本的沈氏藥行也不再是藥行,成了一家金銀鋪子。
她一時看晃了神,心下悵然,眨了眨眼扭回脖子。
沈時葶去的便是西市。
云袖駕馬,沈時葶與弄巧同坐車中,二人透過車窗打量與京都大相徑庭的街市。
于是一行三人邁進了店里。
見來了客,伙計殷勤地問了欲買何物,將她三人帶至香爐貨架旁,挨個介紹材質。
沈時葶隨手拿了只青銅香爐,余光瞥向一旁,見楊氏捧起一只頂頂上好的紫玉香爐,問孫氏道:“娘,你瞧這只如何?”
孫氏“噯”了一聲,“這會不會太貴重了?”
“眼下夫君替許家做事,既是老夫人生辰,送禮自不能寒酸,否則豈不讓人看輕了?且阿望的事便是媳婦的事,一只香爐而已,不算甚。”
說罷,她朝伙計道:“阿陽,這只香爐我拿走了,你與我爹說一聲。”
伙計“誒”了聲應下,笑說道:“老爺說了,自家的物件,姑娘隨意拿。”
孫氏滿心歡喜的看著這個兒媳婦,她幾近眼含熱淚地拍了拍楊氏的手背,“我們望兒娶了你,可是修了八輩子的福啊。”
楊氏臉一熱,“娘說什么呢,都是自家人,上回媳婦還同阿望商議,尋個好時候,去鄉下瞧瞧妹妹,可別讓她以為哥哥娶了阿嫂便不疼她了。”
話落,鋪子乍然一靜。
沈時葶兩耳豎起,指腹略微用勁地摁在那香爐蓋上,悄悄側眸看孫氏。
卻見她作哀愁狀,道:“那丫頭病重,你與望兒新婚不久,怎能讓你去沾染這晦氣,且……郎中與我說,那病難治,能不能挨到今歲冬日,還難說。”說罷,孫氏泫淚欲泣。
楊氏驚訝地捂住唇,“怎、怎會如此?”
“嗡”地一聲,沈時葶面色一白,她怔怔地望向離去的兩道身影,失魂數刻,生生將眸子里的那點酸意憋了回去。
原來在阿娘心中,她已與死了無異……
“姑娘,姑娘?”弄巧喚她,“姑娘可選好了?”
她匆匆一應,將手頭的香爐塞進弄巧手中,也不知自己拿的什么材質,敷衍道:“就這個吧。”
待出了鋪子,沈時葶的興致顯然不如方才。
弄巧偷摸拉了拉云袖,低聲道:“沈姑娘這是怎的了?”
云袖若有所思地回頭看了眼方才那兩個婦人,狠狠一瞪。
她從秦護衛那打聽過些許,且主子將沈姑娘交由她看護,她自是不能半點功課也不做。方才孫氏與楊氏一說話,再細究沈姑娘的神情,她便猜出大致來。
但這事她也不好明面講與弄巧聽,便囫圇說:“許是累了吧。”
云袖有意分散沈時葶的注意力,又問:“沈姑娘,現下還有哪些要買的?”
果然,一聽她問話,沈時葶便低頭去看手中列出的單子。她點了點上頭的字樣,“買了安神香,咱們就回去吧。”
云袖應了好,又去問她安神香的品種、功效、如何挑揀,云云如此,這么一打岔,沈時葶果真便被分了注意。
然,待進了香鋪,還未及挑選,外頭陡然傳來一陣騷亂聲。原熱鬧的吆喝叫賣聲陡然一收,隱隱能聽見一列不齊的腳步聲。
云袖本能警惕起來,可還不等她有所動作,這腳步聲便在香鋪門前停下。
是一隊身著緋紅兵服的官役。
在官役闖進鋪子時,云袖便先正色擋在了沈時葶面前。
沈時葶心上一緊,就見那官役四處一掃,揮手道:“帶走!”
掌柜顫巍巍上前,驚恐萬分:“這、這,幾位官爺,小的做的乃本分生意,這是何意啊?”
領頭的官役亮出一副人像畫,“少廢話,這人昨日來過此處,藏哪了?”
掌柜一怔,忙道:“他、他昨日是來小店買過香,官爺,這莫不是逃犯吧?小的可沒與他多說話啊。”
官役哼笑,打了個手勢讓人搜,朝掌柜道:“窩藏重犯,你可知是什么罪!”
掌柜叫苦連天,連連喊冤。
少頃,搜尋無果后,領頭官役瞇了瞇眼,似是不信。
他徘徊一陣,“全部帶走,冤是不冤,審審就知。”
掌柜嚷嚷著被扣了下去。
眼看那幾個官役朝此處走來,云袖當即拔了劍,“我家姑娘路過此處,與此事無關。”
她不拔劍還好,一拔劍,官役當即做防備狀,紛紛亮了刀子。
這回,有理都成了沒理。
眼看云袖大有一種要與這十幾人一決高下的氣勢,沈時葶匆匆摁住她的手背,“云袖。”
云袖瞪眼,心中也知,若真打起來,寡不敵眾,只怕真要被當成共犯抓起來,只好不情不愿收了手。
沈時葶于錦州十六年,這錦州府衙,卻是第一回進。
任誰也想不到,好好買個香,竟能買進牢里來。
聽著隔壁牢房傳來的鞭笞聲、哭喊聲,她一顆心高高懸起。
云袖佩劍被絞,兩手空空。若碰到的是地痞流氓,她尚還能與之抗衡,偏是府衙的人……
她寬慰道:“沈姑娘莫怕,世子很快會知曉的。”
然而,云袖心下卻是暗暗叫苦。
世子要她看護沈姑娘,可她卻將人給看到牢里,莫不是又要領幾個鞭子才行……她心下戚戚地想。
沈時葶囁了囁唇,口是心非道:“嗯……我不怕。”
倏地,隔壁間的聲響停歇。
原是那掌柜被鞭暈過去,也沒招出什么來,便要被抗出去放了。
這便是當下官府作風,寧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屈打成招是例行公事,打完不招,又無甚證據,那放了便是。
若是招了,他們也就能交差了。
眼看那廂結束,他們便要往這廂來,三人皆是嚴陣以待。
官役開了鎖,正欲上前時,身后忽至一道耳熟的嗓音,“等等。”
沈時葶一頓,驀然抬頭,卻見一道尚且算得上熟悉的身影。
她愣住,略驚訝道:“周官爺?”
周戒朝她頷首,與那官役交涉幾句,很快便能領她離開。
沈時葶一言不發隨他走,聽周戒道:“府衙近日在抓一重要逃犯,上頭施壓,眼下是草木皆兵,嚇著你了吧?”
她抿唇搖搖頭,“今日多謝周官爺。”
廊下,至無人之地,周戒望了眼她身后的兩人,才低聲問:“你怎會在這?之前我去你家尋過你,你阿娘說你病重,送你回鄉養身子,可我私下跟過她,根本不見她去什么鄉下,你實話說,你究竟在何處?”
沈時葶張了張嘴,盯著周戒腰間的官令不出聲。
沈家大宅還在時,周家便住在對門。他在府衙當差,孫氏有事相求時,他亦會幫上一幫。這一來一往,也就有了交情。
可眼下這個情況,屬實讓人難為情……
周戒握住她的小臂,“你阿娘是不是又給你委屈受了?”
沈時葶向后掙開他的手,訕訕道:“沒有的事……今日之事,多謝官爺出手相助。”
見她如此客氣,周戒一時語塞。
陸九霄來時,正見一只手握住她的小臂,而小姑娘仰著頭,那一臉不知所措的模樣,落在陸九霄眼中,卻生生成了“嬌羞”。
作者有話要說:好的,我曉得,又短了,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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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沈時葶在錦州生活了十六年,難得重回故地,她自是想要四處走走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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