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捂著心口,道:“都怨我,打小便縱著他,不敢管,不敢罵,才讓他與我生分了,你說他如今的性子,有幾分是與我和侯爺賭氣才養成的?我這不是害了他嗎!”
白嬤嬤張了張口,終是沒再說勸慰的話。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旁人又怎會明白呢。
陸九霄走后,袁氏望著他方才飲過的茶水,連連搖頭。
伺候的白嬤嬤扶她落座,寬慰道:“夫人,世子是這脾氣,慢慢來便是了。”
四月,已是春末。
陸九霄眉頭擰得更緊了,那意思分明是——
圣上閑著無事,管他作甚?
然,他到底還顧念一絲帝王的威嚴,只神色懨懨道:“再說吧。”
只是這人不僅來了,還帶著一身的脂粉味兒來的。瞧那雙眼睛,不知夜里睡了幾刻鐘,紅的紅,青的青,那股子頹廢的風氣,唯恐旁人不知他做什么去了。
“你、你這——”袁氏拽著絹帕,望著眼前沒有坐相的兒子,一時竟說不出訓斥的話來。
但是吧……
陸九霄此人,風流也便罷,脾性還特壞,實在讓人望而卻步。
可實則呢,皇后娘娘在給四皇子張羅婚事,誰家沒有個適齡的姑娘,誰家不存點心思呢?
但又聽聞,皇后娘娘不僅是替四皇子相看正妃,一連半月,統共招了袁氏進宮四回。眾人一琢磨,是了,陸家那位世子爺亦是到了配婚的年齡。
《芙蓉帳》18
袁氏又何曾不知旁人的顧忌,連連嘆氣后,終于是端起母親的架子,將人請到小室里。
陸九霄抬眸,疲倦地捏了捏眉心,“母親,有話說便是了。”
“自是圣上的意思,圣上疼你,眼看到了年紀,他操心你的婚事也不足為奇。”袁氏道。
袁氏嘆息,側身道:“皇后娘娘替你相看了幾家姑娘,近日你收斂一些,那些——甜水巷,賭坊,便不要去了,皇后的臉面,你總得給一些?”
陸九霄沒吭聲,只是眉宇微蹙,半響道:“她管我做什么?”
這便讓不少人家躍躍欲試,又瑟瑟縮縮。
近幾年武將世家肉眼可見的凋敝,唯有陸家兵權不減,在圣上跟前占有一席之地,放眼整個京都也找不出第二家。且那陸世子的姿容,滿京誰人不知,那是頂頂絕色,就是那些以美貌自詡的姑娘們往他跟前一站,也要羞愧得以扇掩面。
前些日子圣上感染風寒,闔宮嚴陣以待,不敢開辦大小宴會,好容易圣上龍體康健了,李皇后便差人拾掇出一場春日宴。
以賞花的名頭邀來不少適齡的貴女,其意不可不深究。
驪國至今未立儲,圣上原有八位皇子,至今健全尚在的僅有六位,嫡出皇子兩位,一位是前皇后所出的二皇子,一位便是李皇后所出的四皇子。
而這二皇子趙淮瑨早些年因役都一戰監軍不利,被打發去了驥陽,因而這最有把握坐上東宮之位的,可不就是四皇子嗎。
如此一來,這準太子妃的身份,自是成了人人爭奪的香餑餑。
不多久,四皇子便進宮來了。
趙淮旻先是去御花園給李皇后請安,一眼望去,一眾姿色相當的妙齡女子,似是因著他的出面,還個個掩面偷偷打量。
李皇后一呻,擺手道:“去給你父皇請安吧。”
趙淮旻作揖應是。
皇后又叫住他,皺眉道:“陸世子在乾清宮,你說話忍讓著些,別同他生出口角,你父皇不喜。”
聞言,趙淮旻臉色暗了下去,這聲“是”應得便有些憤懣不平的委屈了。
他與陸九霄一般大,自幼在他手里沒少吃虧,偏偏父皇偏疼他,他再是不占理,也能成了有理的那方。
天知道他有多厭煩與那勞什子世子爺在一處出現。
乾清宮。
紫陶香爐之上,香煙裊裊。“噠噠”的落子聲,在空寂的暖閣顯得格外突兀。
不多會兒,陸九霄執的白子便敗了。他倒是無所謂地將棋子丟進瓷罐里,淡淡道一句:“敗了。”
宣武帝搖頭“哼”了聲,“你這棋藝不僅沒進,反而還退了。”
陸九霄不吭聲,垂著腦袋由他念叨,被念煩了就皺著眉頭揉了揉耳朵,但到底沒出聲打斷。
說到口干舌燥,宣武帝低頭抿了兩口茶,潤了潤嗓子,終于說到點子上。
“皇后替你相看的姑娘,可有中意的?”
陸九霄指尖一頓,語氣懶懶道:“沒。”
宣武帝緊接著問:“怎么就看不上?何處不合你心意了?”
正這時,趙淮旻進殿。
緊接著就聽陸九霄不著調的回話道:“歪瓜裂棗,有礙觀瞻。”
“你——”宣武帝輕拍了下桌幾,一時竟無言以對。
那頭趙淮旻沒忍住,搭腔道:“陸世子日日出入甜水巷,那里的姑娘,花容月貌,將陸世子的眼睛都給養刁了。”
陸九霄嗤笑一聲,挑眼看趙淮旻,朝他客氣地笑笑,“四皇子身份貴重,去不得,若實在心癢難耐,我給你挑兩個送到府里去?是要會唱小曲兒的呢,還是要會彈琵琶的?”
趙淮旻瞪大眼睛,怒道:“誰心癢難耐了?誰喜歡聽小曲琵琶了?陸九霄,你別以為——”
“行了!行了!吵吵吵,一見面就吵個沒完,你身為皇子,竟是沒有半點肚量!”宣武帝斥道。
趙淮旻不得不將怒火壓了下來,低聲認錯。
靜默數刻,宣武帝捻著棋子,試探地道:“賀家那小丫頭在御花園陪著皇后賞花,朕方才一瞧,沒想都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倒是懷洲哥哥長懷洲哥哥短的,朕想著,賀家好,你若有意,朕改日——”
“皇上。”陸九霄皺眉打斷他,“臣子無意。”
聞言,宣武帝眉目舒展,隨口應了句,“朕真是怕你耽誤了陸家的香火。”
話雖如此說,可宣武帝一顆心卻是落回了肚里。即便眼下賀家式微,但畢竟曾經也是顯赫無雙,為了兵權與賀忱的事,賀祿鳴本就與朝廷生了嫌隙,若是這兩家結了姻親,宣武帝還真有點擔憂。
然,聞言后趙淮旻卻在心上將陸九霄罵了百八十遍,能這樣出聲打斷帝王的,除了陸九霄還有誰?他不就仗著他父親鎮守冀北,朝廷離不開他們陸家么?
是以,他不冷不熱地哼了聲。
陸九霄朝他扯了扯嘴角,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神情,直至趙淮瑨橫眉豎眼,他才慢悠悠起身,道:“既四皇子有事相談,臣子告退。”
“你等等。”宣武帝喊住他,“你父親鎮守冀北,勞苦功高,你就算不能承他衣缽,也總不能成日無所事事,朕思來想去,還是給你安個差事才好,官不在大,在于體面。”
陸九霄頓了一下,婉拒道:“謝圣上好意。”
趙淮旻簡直目瞪口呆了,見過不識抬舉的,沒見過如此不識抬舉的。
陸九霄走后,他憤懣道:“父皇,您何必對他那樣好?”
“你懂甚。”宣武帝嘆氣道。
剛出乾清宮,行至午門,便見尹忠一路匆匆奔至面前。他上前低語兩句,陸九霄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不幾時,便匆匆踏上馬車。
一路追隨而來的賀敏都沒來得及同她說句話,便見他的馬車揚塵而去。
丫鬟道:“陸世子這匆匆離去,想必是有急事罷。”
賀敏緊緊攥住手心,方才乾清宮的對話,陸九霄前腳剛走,后腳便傳進她耳里。
懷洲哥哥,當真是拒了圣上原打算給他們的指婚么?
她攥了攥手心,整個京都放眼望去,能在他跟前說上話的只有她賀敏,誠然是有賀家與賀忱的關系在,可難道他們青梅竹馬的情誼,就無足輕重嗎?賀敏不信。
思此,賀敏紅著眼,踏上馬車道:“快些跟上。”
然這一路,陸九霄似是有甚急事似的,任賀敏怎么追也追不上。
她正皺眉遲疑著,卻見馬車駛進了甜水巷,她難以置信地瞪大眼,這便是他的急事?!
趕車的小廝將馬車停在巷子口,小心翼翼地回頭問:“姑娘,可還要進去?”
賀敏怔怔地撩開車帷,簡直委屈地要掉下淚珠子了。
但他便是貫愛來這樣的場所,她又不是第一回知曉……
思此,賀敏重重咬了咬唇,正欲應聲“回吧”,卻又聽前方傳來轆轆之聲。
她趕忙讓小廝將馬車靠邊停放,自個兒則撩開了一條縫隙。
然而,賀敏很快就石化原地了。
擦肩而過的紅頂馬車,風拂過車帷,賀敏從縫隙中恰能將里頭的人和物盡收眼底。
里頭的男人正捏著女子的下頷,嘴角還噙著一絲刺人的笑意。
賀敏眸子都瞪紅了,梗著脖頸朝身側的丫鬟道:“你不是說,懷洲哥哥素來不帶這些妓子走么?那這是什么?”
小丫鬟也愣了,磕磕巴巴道:“奴、奴婢打聽過,是從未曾……”
“行了!”賀敏冷臉打斷,“跟上去,快啊。”
那頭,紅頂馬車穩穩在璽園門前停下。
沈時葶彎腰鉆出馬車,心心念念著密室里那人的病情,才抬腳要踏過門檻,便被陸九霄拽住了胳膊。
她回頭道:“世子,怎么了?”
陸九霄捏了捏她的臉,卻是在大門之處,重重吻了下來。
半點征兆也沒有。
沈時葶眼眸瞪大,一時懵了住,待回過神來時下意識推搡了一下,卻被陸九霄抵在了漆黑大門上,“砰”地一聲,很是響亮。
身后傳來陣陣腳步聲,是纖云算著時辰差不多,正出來接人,見大門半開,她踏出門檻,著急道:“世——”
纖云腳步一頓,剩下那兩個字生生咽了下去,眼珠子都要驚掉了。再一扭頭,見尹忠與秦義二人早就識趣地背過身去,便也著急忙慌地捂住眼睛。
須臾,那兩個人嘴唇之間發出“嘖”地一聲,陸九霄微微退開了些,沈時葶頭昏腦脹,腿一軟險些跌下去。
幸而男人及時扣住她的腰。
他指腹在姑娘唇角擦了擦,半扶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啞著聲道:“走了。”
“哞”地一聲,沉重的大門闔上。
藏身拐角處的賀敏整個人如風中石雕,直愣愣地盯著牌匾上的“璽”字瞧,似是要瞧出個窟窿來才肯罷休。
這宅子,她都極少踏進過,一個妓子,怎么能?
西廂,書房外。
陸九霄斜倚在紅木方柱上,秦義從院中走來,道:“主子,三姑娘走了。”
男人煩躁地彎了彎唇,應了聲“嗯”。
他舌尖碰了碰唇角,似是還留有她唇脂上的果香味兒。
這味道于陸九霄來說很是新鮮。
他沒有親吻人的嗜好,姑娘們唇上粘膩的口脂,陸九霄素來不喜。
上一回吻住那兩片軟乎乎的唇瓣時,還是那小姑娘不知死活地給他用嘴斟酒,滿嘴的酒味兒,什么都嘗不出來。
今日倒是別有一番滋味。他想。
日子徐徐而過,明面上同往常無異,姑娘們踏春、賞花、吟詩作賦,一個個嬌俏人兒比春日的花骨朵還要鮮艷上幾分。
閱讀春水搖最新章節峽*谷\小\說*網xia\gu。^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