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孟景恒端起酒樽,搖頭道:“委屈你,我自是不舍的。”
瞧吧,這就是男人。
孟景恒心中自是有她的,但也不過毫厘絲忽,嘴上說得難舍難分,真要將人歸置宅院里頭,又嫌麻煩。
秋浣低低哭了起來,啜泣道:“孟公子成了婚,不能將秋娘一并接入府中么,秋娘不求別的,能伺候在公子身側,哪怕為奴,也是愿的。”
話堪一落地,扣在她腰間的手指便跳了跳。
說來說去,還是外頭的花兒最鮮艷,嬌嫩還不添事兒。
眼看秋浣又要哭哭啼啼,孟景恒忙轉移話題,看向自打落座便興致缺缺的陸九霄,嘖嘖道:“喲,怎么了陸大世子?”
只聽孟景恒難舍道:“秋娘啊,往后遇著個肯待你好的人,便將自己嫁了吧,嗯?”
這百戲樓不是青樓,而是家正兒八經的戲樓。里頭的姑娘大多并非將自個兒賣在了這兒,不過世道艱難,不得不委身此地才得以生存。
若是想離開,也并非難事。
“欸。”秦義重重頷首道。
如此一來,人云亦云,直將木香閣那位描繪成了千年狐貍萬年妖,惹得人心癢癢。
對著正朝籠中鸚鵡吹口哨的男人,秦義碰了碰鼻尖道:“據云袖道,隔三差五便有醉酒之人強闖木香閣,要么便是佯裝走錯了屋子,怎么樣的都有,編出的借口,都能去寫話本子了。”
婢女名喚云袖,著一身窄袖短衣的胡服,腰間別著把銀色短刀,日日在木香閣外徘徊,很是扎眼。
不多久,這事便傳出了甜水巷。
《芙蓉帳》17
口哨聲中斷,陸九霄提著羽毛零星的鸚鵡側了側身子:“別管是誰,都給我攔好了。”
日子一晃,便到了三月十八。
那姑娘名秋浣,是孟景恒的紅粉知己,這么多年,在心頭也是占了位置的。
今日是戶部侍郎之子,孟景恒成婚前最后一個生辰。
陸九霄如約而至百戲樓,兩邊的丫鬟剛一挑起簾子,便見孟景恒那廝緊緊摟著一個姑娘不松手,簡直就要聲淚俱下了,活像是今日一別,此生再難相見似的。
都說花想樓新來了個姑娘,裊娜娉婷,堪比天仙,但呢,獨獨伺候陸世子一人。
人的好奇心便是這樣旺盛,這話一傳,花想樓的生意竟是前所未有的好,無不是花重金求上一眼的,更有甚者求上一夜的,可惜都只能是無功而返。
還不等陸九霄回話,一側的太仆寺卿之子唐勉便晃著酒盞道:“嘖,許是這兒的姑娘,沒有花想樓的那位可人心吧。”
這話一落,滿座皆笑。
誰還不知道木香閣那點子事啊?
陸九霄拿眼乜他,嗤聲勾了勾唇角,卻并未反駁。
眾人正打趣著,那頭“嘩啦”一聲,珠簾輕晃,一羽衣女子款款而至。
喏,可人心的來了。
座上靜了一息,就見羽衣女子走至陸九霄身側,朝諸位福了福身子,嗓音像是云團里捏出的一捧水似的,一開口就是至麻至酥,直讓人骨頭都軟了。
“茴香給諸位公子問安了。”
說罷,她才單獨面向陸九霄,小聲道:“世子。”
茴香正是百戲樓的活招牌,一曲《香閨怨》將風塵女子的苦楚娓娓道盡,名動京都。又生得一副柔情似水的好模樣,多少人為聽她一曲,下重金求之而未果。
她是真真極難相見的,更莫說侍酒這檔子事。
偏偏啊,人家就愿意在陸九霄身后伺候。真叫人酸掉牙了。
陸九霄輕輕“嗯”了聲,茴香便熟稔地在他身側落了座,主動攬下斟酒、剝果子皮的活。那十根蔥蔥玉指,也就陸九霄舍得了。
是以,便有人半揶揄半羨慕道:“也只有沾陸世子的福氣,才能見上茴香姑娘一面啊。”
茴香嬌嗔道:“公子說得哪里話,茴香可不敢。”
說著,她含羞帶怯地將剝好的葡萄遞到陸九霄嘴邊。男人低頭含進時,薄唇無意觸了她指尖,他眼尾微抬,瞥了她一眼。
茴香當即紅了臉,那滿心羞澀-愛意,唯恐他不知。
酒過三巡后,陸九霄微醺懶散地靠在座上。一桌子,也沒幾個清醒的人了。
孟景恒還在那頭埋怨家中逼他成婚,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已是醉得拼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陸九霄捏了捏眉心,正欲起身要走,便被茴香一把抱住胳膊。
“世子要走么?您都好些日子未曾來了,奴的新曲子,您也沒聽呢。”如此嬌嬌怯怯的模樣,讓人很是難以拒絕。
見四下都是醉鬼,茴香大著膽子坐到他腿上,摟著男人的脖頸晃了晃,拉長音調道:“世子……”
她的指尖,從陸九霄的脖頸處往下滑,帶起一陣酥癢,這哪里是要唱曲的架勢?
見男人未推開,她那根食指更是滑過側頸,勾過衣領,最后落在腰間時卻是停了一下。
茴香低頭,好奇道:“世子今日怎沒戴著平安扣?”
陸九霄怔了一瞬,眉梢輕提。不知想起甚,忽然抬手拍了拍茴香的手臂,“下去。”
縱然不愿,茴香也知陸九霄的脾氣性子,他不似他看著那樣好說話,實則是個冷心腸。
她只好起身,放他離開。
陽春三月的晚風沁人心脾,拈花惹草,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氣,仿佛能將人的骨頭給吹軟了。
沈時葶雖是不必伺候旁人,可對石媽媽來說,伺候陸世子那需比伺候旁人更上心才是。
該要學的,彈琴唱曲,跳舞獻媚,那是一樁都少不得的。
上回妙娘子教她歌舞時,便發覺她是真不擅于此。
也是,這歌舞自古便是權貴取樂之物,正經人家的姑娘,學的都是些刺繡、古琴、書畫等風雅事,哪里會學這些呢?
是以,妙娘子圍著她轉了兩圈,手里的蒲扇在她腰間、臋間、小腿各自敲了兩下,道:“學舞之人,腰身要軟,否則這舞姿定也無法做到翩躚曼妙。”
說罷,她抬頭問:“劈叉下腰練過么?”
沈時葶搖頭,自然是沒有的。
她閑著沒事練這些作甚?
妙娘子搖頭嘆氣,真正身嬌體軟的姑娘,大多是從七八歲便開始練著身子,待到十五六歲,著實有些晚。
思此,她拉來一個舞姬,指著她朝沈時葶道:“你仔細瞧著,學著。”
就見那舞姬一只腿橫在桌幾上,上身伏下,兩手輕而易舉地夠住了自己的腳尖。
這姿勢實在算不得雅觀,沈時葶磨磨蹭蹭,在妙娘子逼迫的目光下,不情不愿地橫了條腿下去。
妙娘子正想著摁著她的背使一把力時,卻見她自己已將腳尖抓好,那腿像是沒有筋骨似的,說伸直便伸直了。
還不待妙娘子驚嘆這是如何的有天賦,就聽小姑娘著急道:“好了么?是這樣么?”
妙娘子應聲,沈時葶便匆匆站直了身子,拉了拉衣袖。
閨房外頭,云袖正透過窗格,將里頭人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云袖自幼習武,身邊要么是不似女子的女子,要么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在被派到花想樓前,她還在璽園看家護院。
打小也沒見過腰身這樣軟乎乎的姑娘,免不得瞪大了眼珠子,看得近乎忘神。
直至身后傳來兩道輕咳,她背脊僵了一瞬,連忙站直身子。
她望向主仆三人,恭恭敬敬喚了聲世子。
陸九霄越過她的頭頂瞧了眼,就見妙娘子一手正撐住沈時葶的腰肢,而那小姑娘的骨頭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竟然仰成了個對折……
沈時葶如此倒著身子,只覺得呼吸不勻,小臉憋得通紅,正欲出聲時,余光瞥見熟悉的暗紅衣角。
她腳底一滑,險些栽倒。
幸而妙娘子眼疾手快地扶住,還沒來得及詢問,就知曉了緣由,拉扯舞娘匆匆退下。
沈時葶低喘了幾聲,忽然直起身子使得呼吸有些急促,不等開口,就被人用扇柄戳了戳腰肢。
男人的聲音帶著些微微的醉意,他啞著聲兒道:“你是沒長骨頭嗎?”
他戳的這兩下疼極了,小姑娘眉頭微蹙,沒吭聲。
陸九霄眼角一抬,“我問你話呢。”
沈時葶咬了咬唇,很輕道:“長了。”
“是嗎?”
他尾音微挑,又道:“我看看。”
……
……
沈時葶發現,醉了酒的陸九霄同平日不大一樣。
平日他做這種事時喜靜,莫說是自己,甚至都不許她發出半點聲響。可今日他話著實多了些,且還非要人附和。
譬如,他問那妙娘子方才是作甚?
她忍著破碎的呻-吟,艱難道:“練、練腰。”
話落,陸九霄安靜了片刻,又問:“是練過才這樣軟的?”
沈時葶搖頭。
男人微一頷首,“哦”了聲,“那便是天生就長了一副勾人的骨頭。狐貍精。”
她撇過頭,真的極不愿意同他說話。
陸九霄的醉意似是同汗滴一同揮灑了去,一番折騰下來,他反而精神了。
瞧著兩條腿打顫著去撿落地衣裳的沈時葶,他拍了拍她翹著的臋,道:“不用走。”
說罷,他彎腰拾起衣袍,很快就給自己收拾成了一副體體面面的模樣。
須臾,停在花想樓下的馬車緩緩踏動。
星子點點,暮色漸沉。四處的街巷點起引路的燈苗。
座于城門最北的皇宮,亦是漸漸息了燈。
承乾宮中,斷斷續續傳出幾聲咳嗽。須臾后,有宮女端來藥盞。
雍容華貴的女子接過后,攪了湯匙坐在床頭,遞了一勺湯藥道:“風寒可大可小,皇上可要好好保重龍體。”
倚在榻上,面色不佳的宣武帝搖頭嘆道:“朕是老了,身子骨不成了。”
李皇后忙駁道:“皇上說的哪里話,您正值壯年,龍體康健著,旻兒還等著皇上給他指正妃呢。”
她說的正是如今的四皇子,乃李氏所出的嫡子,趙淮旻。
聞言,宣武帝道:“淮旻如今是二十有一了?”
不待李皇后回話,他又道:“九霄那孩子也這個年紀了,淮旻好歹還有個側妃,他倒好,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未曾有……”
李皇后頓了頓,低頭攪著湯藥,嘆氣道:“誰說不是呢,可他日日出入秦樓楚館,未見有個收心的時候,倒是同阿咸那孩子,如出一轍的頑劣。”
聽得皇后將陸九霄與李二放在一處比較,宣武帝當即拉下臉色,“怎可一樣?永定侯為我驪國鎮守冀北,九霄那孩子無人管束,待到成了家,他自會改正,你給淮旻挑選正妃時,也莫忘多留意留意。”
李皇后低聲道:“……是。”
話說得急,宣武帝又咳了兩聲,他靠在引枕上,似是想起什么,語氣緩慢道:“他年幼時便能拉開朕的百里弓,三箭一發,皆是正中靶心,這么些年,是荒廢了那一身齊佳的根骨……”
他說這話時,口吻難免有些可惜。
李皇后的指甲卻陷進了手心里,陸九霄哪里比得上她的淮旻,可皇上偏是能從他百般不好中,獨獨看見他的好。
尹忠辦事極快,翌日一早,天還沒亮透,便撥了個會些功夫的婢女在木香閣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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