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日天色還尚早,日頭將落未落的,在天際勾勒了一副紅彤彤的晚霞。
屋子里,整個靜悄悄地。
霍元擎直接坐在了交椅上,抱夏親自上前侍奉著,恭恭敬敬的給他泡了一杯碧螺春。
霍元擎聞到茶香,揭開杯子吃了一口,眉間微蹙,片刻后,將茶杯放在幾子上,再未動過。
抱夏見了,心下對自己有些失望,想著,今兒個怕是又不能給她們家主子長臉了。
此刻,屏風外,紀鳶正由菱兒、芍藥二人伺候著洗漱。
換了三盆水,又重新換了一身衣裳,進來時,紀鳶頭上戴了一支金釵,穿了一襲藕粉色的褙子,下著淡粉色襦裙,裙子掐腰,襯托得整個身段窈窕婀娜。
她臉上未施粉黛,小臉卻白的發光,是那種飽滿的,嫩得像豆腐一樣的肌膚,嫩得宛若能夠掐得出水來似的,這樣的膚色,不上妝更令人舒適舒服。
霍元擎目光在她臉上瞅了一陣,見紀鳶遠遠地站在那里,怯生生的,似乎有些不敢過來,每次見了他,都是遠遠躲著,似乎對他十分畏懼,霍元擎默了片刻,指著身旁的椅子沖紀鳶淡淡道:“過來坐。”
紀鳶有些訝異,稍稍有些拘謹的走了過去,在霍元擎身邊坐下。
霍元擎端起了茶杯,似乎想要吃一口茶,只是,到了嘴邊,又給放下了,抱夏見了,鼓起勇氣道:“公子,茶涼了,奴婢再給您換一杯吧。”
霍元擎擺擺手,道:“不用。”修長的手指往桌面上敲了敲,主動開口問向紀鳶:“這院子可還住得習慣?”
紀鳶頓時有些受寵若驚,連連點頭,道:“習···習慣,院子···極好。”
霍元擎抿了抿嘴,又道:“倘若缺了什么,只管去找素茗便是。”
紀鳶連忙小雞啄米的點了點頭,道:“多···多謝公子。”
霍元擎聽了,面上并無多少喜色,反倒是皺了皺眉,說到這里,便再無話了。
屋子里一時陷入了死寂。
***
也不知怎么的,這日,紀鳶的嘴巴就跟被繡花針縫了起來似的,好半晌,竟憋不出一個字來。
她平日里挺伶俐的,每每哄得尹氏掩帕作笑,逗得那霍元昭捂著肚子笑,便是洗垣院、朝暉院的丫鬟們見了她,各個眉開眼笑,大家都挺喜歡她的,對著她,一個個也不怕,跟她有說不完的話。
怎知,眼下到了這大公子跟前,見他不茍言笑,氣場都開了院子外頭,紀鳶每每只想要縮進她的烏龜殼里,裝死就好了。
抱夏看得暗自焦急,好不容易這大公子來了,來了這么久,她們主子一無句貼心話,二無半個關懷備至的舉動,便是句客套話也沒,大公子來這是干嘛的,來與她們家主子大眼瞪小眼的嗎。
當即,抱夏立在紀鳶身后,只不重不輕的的推了紀鳶一把。
紀鳶只有些吃痛,面上卻繼續保持著極為勉強的笑意,過了好半晌,也心知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只偷偷抬眼看了那霍元擎一眼,然后緩緩呼出一口氣,臉上堆著笑,賣力的想了想,終于想到了什么,鼓起勇氣沖那霍元擎道:“天色已晚了,該用飯了,公子,今日可在這里用飯?”
霍元擎淡淡的點了點頭,道:“唔。”
紀鳶略有幾分失望,片刻后,只立即道:“天色已晚了,要不···妾去吩咐廚房擺飯罷?”
霍元擎抬眼瞧了一眼外頭被晚霞映襯成粉色的天際,垂了垂眼,面無表情道:“晚些再吃。”
紀鳶雖在這霍元擎跟前擠不出什么話,但瞧臉色還是瞧得懂的,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只覺得這會兒這人心情似乎還沒有初來時那么好了,只微微板著一張臉坐在那里,一言不發。
雖然,他鎮日如此,其實,也瞧不出太多差別,但是,這會兒還是怪明顯的。
是哪兒出了問題嗎?
紀鳶琢磨了好半晌,見放在桌面上的那杯茶他似乎并未動過,在紀鳶的記憶中,這大公子是極愛吃茶的,想了想,紀鳶小心翼翼的試探了一下,沖那霍元擎道:“這碧螺春是前些日子姨母給賞的,香醇,味醇,成色極好,公子的茶涼了,妾···再為您泡一杯吧?”
聽到紀鳶這樣說,霍元擎這才復又抬眼看了她一眼,良久,幾不可聞的頷了頷首,低聲道:“好。”
紀鳶聞言,只緩緩呼出了一口氣。
***
碧螺春看似容易泡,大多數不懂茶的人往往捏了兩把放入杯中,隨即直接用開水沖泡就好了,其實,這樣的沖泡法實則是在浪費茶葉。
但說極難,卻也不會,只要注意到泡茶時的水溫即可,不能用開水,溫度過高,茶葉泡老了,過低,茶葉的香醇沖泡不出來。
碧螺春是紀鳶極愛的一種茶,是以,十分得心應手了。
紀鳶親自起身到后頭耳房沖泡了一杯碧螺春端了出來,雙手恭恭敬敬的遞到了霍元擎手中,霍元擎接了,放在鼻尖嗅了嗅,又抬眼看了紀鳶一眼,飲了一口。
紀鳶見狀,嘴角微微翹起。
煮茶、泡茶可是她拿手的。
不知是不是紀鳶的錯覺,許是她這杯茶泡得好的緣故,只覺得大公子的眉頭沒有蹙得方才那般緊了。
正在琢磨著要不要趁著這個時候,向他請示一下出府的打算,卻見那大公子直接飲完了這一杯,看了紀鳶一眼,道:“擺飯罷。”
***
這是紀鳶第一次與大公子同桌用膳。
丫頭們環繞在身旁,布菜的布菜,斟酒的斟酒,霍元擎用飯歷來食不言寢不語的整個桌面上唯有聽到筷子與碗筷的碰撞聲,紀鳶心里頭稍稍有些緊張,每每動筷,只敢夾跟前兩道清淡的青菜,就這樣一連著夾著幾片葉子菜就了小半碗飯。
直到,一片魚肉夾到了紀鳶的碗里,紀鳶一愣,下意識的抬眼,就見霍元擎似有幾分嚴肅的盯著她道:“莫要挑食。”
紀鳶微窘,臉稍稍有些紅,她才不挑食了,桌上的每一道菜,她都愛啊,可是,可是她不敢太莽撞啊。
頓了頓,也不知是被人誤會了,心里有些不服氣,還是她老實文靜下的那副調皮搗蛋的虐根性作祟,紀鳶也不知自個哪兒借來的膽子,竟然抽瘋似的,亦是夾了一筷子的擺放在她跟前的葉子菜放到了對方碗里,以牙還牙道:“公子也莫要挑食。”
她雖不言不語的,但將他每筷子的去向都瞧了個清楚明白。
哼,他只吃葷的,她只是不想跟他搶而已。
大概沒想到紀鳶會有此舉動,霍元擎挑了挑眉,略有幾分詫異的看了紀鳶一眼,隨即,盯著自個碗里的那一座堆成小山似的綠葉子,霍元擎嘴角微抽,過了一陣,只一言不發的夾著入了肚。
紀鳶見狀,只微微揚起了小嘴。
低頭看著幾個碗里,是塊肚皮肉,軟乎乎的,沒有刺,紀鳶的最愛。
***
經過這么一遭,紀鳶這會兒好似沒有原先那樣畏懼大公子了。
只是,依然不敢在他跟前放肆。
用晚飯后,大公子到屋子外散了散,她的木蘭居滿院子的花花草草,就像是身處在一片花海中一樣,菱兒幾個都來勸她,讓她陪著大公子一道散散,紀鳶有些不想去,她吃飽了,只想躺著不動,這個理由定是說服不了幾個丫頭的,是以,紀鳶一本正經道:“去了那花園子里頭,若是大公子一時又憶起了白日里我的那番窘態該如何是好,嗯,不去,不去,叫你家主子的臉面該往哪兒擱呀?”
正說著,見菱兒拼命給她使眼色,紀鳶一驚,立馬從軟榻上爬了起來,正襟危坐著,只一本正經道:“菱兒,再去添些果子酥來,一會兒公子回來,定要讓公子好生嘗嘗···”
頓了頓,又道:“剛才吩咐你們備的熱水備用好了么?一會兒公子回來了,你們家主子一會兒還得泡茶用的,熱水得八成開,得了,我還是親自去瞅瞅吧——”
說罷,紀鳶起身,拐了一圈,繞過那軟榻正要往那后頭耳房去。
怎知——
“不用了。”
門口傳來一道威嚴的聲音,霍元擎手背在身后,盯著紀鳶的背影瞧了一陣,淡淡道:“備水吧,沐浴。”
紀鳶一愣。
她聽錯了嗎?
備水?
是泡茶?還是···沐浴?
他不是去院子外頭散散了嗎?怎地如此快就回來了?
怕不就只是在門口散了散吧?
***
紀鳶這會兒要收回之前那番話了,哪番話?
她其實···還是十分畏懼他的,不止一星半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