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傍晚掌燈時分,紀鳶終于醒了過來,只是思緒還有些混亂,整個人還處在半清醒,半暈乎狀態,她發了高燒,嘴巴發干,喉嚨嘶啞,醒來后,只迷迷糊糊的喊了聲:“水···”
便是只說了這一個字,也足夠令所有人轉憂為喜了。
抱夏抱著紀鳶,菱兒匆匆忙忙的端了水來,小心翼翼的喂她飲了水,紀鳶飲了水后便又昏睡了過去。
二人守在軟榻前,片刻未離。
這會兒,整個竹奚小筑所有人都來了。
便是連徐嬤嬤也來了。
洗垣院尹氏親自前來探望了,又派了瀲秋留下來照看,再加上,老夫人留下的人,此時,整個屋子里都圍滿了人伺候著。
霍元昭也一直守在屋子里,這會兒倒是安安靜靜的,難得沒有起個什么岔子。
抱夏、菱兒時不時拿著帕子給紀鳶擦身子降溫,又拿了巾子沾了水給她潤唇,抱夏見菱兒面色通紅,伸手往她額頭上探了一下,頓時一驚道:“好燙。”頓了頓,連連奪走了她手中的巾子道:“你今兒個也在湖里泡了那么久,都說了讓你去歇著,你就不聽,屋子里有這么多人守著,難不成還差你一個,姑娘都病成這幅樣子了,你若再有事,可不將大家伙兒給急死了么?聽話,快去歇著!”
說到最后,語氣都硬氣了起來。
菱兒只道著:“我身子糙,打小大冬日里都在外頭干活,經得住凍,不過就在水里泡了那么一會兒,不礙事兒,哪里像姑娘,她前些日子病才剛好。”
菱兒說著,便又垂了垂眼,只一臉愧疚道:“都怪我,沒有看好姑娘,上回在外頭是這樣,這回又是這樣,抱夏姐姐,你說,我怎么就這般沒用,今兒姑娘哪里是救那凝香,姑娘本身分明對那凝香起了疑,若非見我差點兒被那凝香拽下了湖,姑娘怎會中了她的計,受這般累?”
菱兒說著說著便又紅了眼,姑娘全是為了救她,才差點兒喪命。
想到落水的那一幕,菱兒便是這會兒心都還是顫的。
抱夏嘆了一聲道:“也不能全怪你,對方若是成心算計,便是姑娘提防又有何用,這后院深深,姑娘不過孤身一人,又如何斗得過人家。”
***
況且,整個府上,怕是唯有她們認為,她們姑娘是著了旁人的道吧?
便是事實擺在了眼前,稍稍思索一番,便可知其中原委,可是,誰又會認為,是那表姑娘害了她們家姑娘呢?
一個是要即將嫁入霍家的未來女主人,一個是剛相看了親事的孤女,她們二人已各自婚配,相安無事,素來無任何恩怨不說,且隱隱瞧著那表姑娘對她們姑娘客客氣氣,好似十分親近,那表姑娘緣何要算計她們姑娘?實在是想不出任何緣由啊!
整個府中上下,除了一些個知情人,怕是沒有一人會作此想法,就連抱夏菱兒等人,若非日日跟在紀鳶身邊,多多少少知曉其中一些緣故,不然,亦是不會覺得是那表姑娘要加害她們姑娘的,這或許也正是那甄芙兒肆無忌憚的原因吧。
更何況,人心本就是長偏的,所有人定是會擁戴那霍家未來女主人的,她們姑娘無依無靠,何人會替她作想,或許在所有人眼中,她們姑娘指不定還是受益的一方呢?
畢竟,這一摔,許是掙來了榮華富貴不是?
大家便是有,有的怕也是嫉妒羨慕,哪里會覺得她們姑娘是受害的一方。
這些,抱夏本想不到的,是看在方才徐嬤嬤表情一臉凝重,抱夏琢磨許久,才琢磨出來的門道。
***
而此時。
老夫人院子里。
有婆子前來稟告:“稟老夫人,紀姑娘方才已經醒了,據說是發燒了,醒了片刻又昏睡了過去。眼下,那紀姑娘身邊的人已經將紀姑娘送回了西邊那小院。”
老夫人聞言,沉吟了片刻,往下首某個方位瞅了一眼,方道:“這些日子且先讓紫蘇丫頭過去照看著,屋子里一切吃穿用度只管緊著好的來。”
末了,想到這么些年無人問津,那院子里指不定是個什么模樣,堪堪可以想象得到,隨即,又點了些珍貴藥材、補品及冬日里所缺的一應吃穿用度的,讓紫蘇一道送了過去。
紫蘇是老夫人跟前的二等丫頭,聞言,雙眼微微一跳,不敢耽誤,立即領命而去了。
老夫人這才重新將目光往下方位瞧了去。
原來那霍元擎此刻正神色淡淡的坐在交椅上。
老夫人看著底下的孫兒,目光帶著些許審視與打量,沉吟了一陣,忽而出聲問著:“擎兒,此事,你打算如何處理?”
霍元擎聞言,抬眼淡淡的看了老夫人一眼,微微抿著嘴,沒有吱聲。
老夫人想了想,又挑眉問道:“實話跟祖母說,你可是···中意那丫頭?”
她這孫兒,性子寡淡,從小到大,身邊無人敢靠近,便是成了親,妻子體弱多病,眼看著快要到了而立之年,膝下無半個子嗣不說,便是這么些年,身邊連個知心人也沒有。
說實話,老夫人瞧在眼里著實有些心疼。
倘若果真有那中意之人,便是那九重天上的仙子,老夫人也勢必要想著法子給他弄來的。
可是事與愿違,這么些年,從來是不近女色,有時候老夫人還在想,倘若跟那老二勻勻便好了。
眼下,好不容瞅見他跟名女子有些牽扯,老夫人自己是想要替他將人給收用的,卻唯恐他不樂意。
***
霍元擎腦海中浮現出那蒼白的臉,伸手撫了撫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還是沒有吭聲。
老夫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了,只咬牙道,瞥了霍元擎一眼道:“橫豎禍是你自個惹上身的,滿府人都瞧在了眼里,怎么著,惹了事兒,就想撂下擔子不管不顧了么?那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人家個姑娘家家的,被你看也看了,摸也摸了,聽說還給親上了,那么多人都瞧見了,總不能不負責吧?”
老夫人說完,斜眼瞅著他。
霍元擎聞言,垂了垂眼,默了良久,這才出聲道:“祖母想說什么,直說無妨。”
老夫人聞言氣得一時噎住,過了還半晌,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嘆了口氣,道:“哎,聽說那孩子都要定親了,只差沒遞生辰八字正經下聘了,眼下你瞅瞅,你這辦的叫啥事兒,雖說你是為了救人要緊,可女孩兒家的清譽終歸是要緊的,現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兒,對方定是會有所顧慮,可這一切也怪不到那孩子頭上,這么著吧,我跟尹氏已經商議過了,她現如今年紀到底還小,還尚為及笄,待來年及笄,明年三月或者五月時分,挑選個好日子,將人風風光光的抬進來吧,這樁事,你雖無理在先,到底是救了那孩子的命,她雖是孤兒,上頭并無父母,到底也曾是出自書香世家,應當是個好孩子,也莫虧待了人家閨女,屆時,在府上開設宴席,請了京城達官貴人,當做半個婚宴大辦一場,熱熱鬧鬧、風風光光的給抬了進來,既給了她臉面,也好給咱們大房添上一樁喜事兒,你瞧著如何?”
這個例子是一破在破,若非為了這霍元擎,這樣的荒唐話,老夫人絕對說不出口。
霍元擎聞言下意識的皺了皺眉,抬眼看向老夫人,道:“妾氏?”
老夫人聞言心下一跳,臉色都變了,立馬正襟危坐道:“擎兒,你莫不是想要···娶她不成?”
頓了頓,只沉默了良久,忽而正色道:“你是霍家長子長孫,將來整個霍家都得投身在你身上,有些話,有些理,打從娘胎里便要懂得,壓根無須祖母再來與你多言,你自個心中應當是有本冊子的,擎兒,在其位,謀其職,你本是軍營出生,應當比老婆子我更加理解這句話的深意,這一生,你既投身在了國公府,便注定了所作所為皆得順勢國公府的規矩而行,這一點,便是連老婆子我也得遵循,你將來想要娶誰,老婆子我其實是沒有任何意見,但至少得是個門當戶對的,眼下,這小丫頭片子才幾歲,怎能與你一道扛得住霍家的未來,更何況,現如今朝中局勢不明,霍家如此惹眼,將來到底會遇到多少兇險誰也料不到,甭說你父親,長公主,便是連當今圣上都絕不會準許你娶個隨隨便便的女子,你若是執意娶了她,在這霍家庭院深深,說不定,反倒是害了她,換位想想,你們平日軍營里,選個初出茅廬的小伙子當將軍,打頭陣,到底是幫了他,還是害了他,可不是一樣的理兒。”
老夫人只強自壓下心里頭的震撼,當真是耐著性子,苦口婆心的說了好大一通。
霍元擎聞言,微微瞇著眼,其實事情到了這份上,根本不在他的計劃中,事發突然,甚至連他自己也沒做好準備,往日若是遇到了這類事,通常皆是該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了,他根本不耐煩管束。
只這一回——
到底是他無故招惹上的。
納了,似乎不妥?
娶了,似乎也不妥?
老夫人所言,句句誅心,霍元擎指尖往桌面上敲了敲,沉吟了良久,只道:“待人醒了后,再說吧!”
說罷,起身跟老夫人告辭了。
霍元擎走后,老夫人心中百轉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