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芙兒走后,正房屋子里,銀川大氣不敢出一下,便是見二公子額頭上在淌血,也絲毫不敢上前清理。
王氏更是氣得上下直喘氣,目光森然,氣到極致反而怒極而笑道:“我做的這一切還不是為了你,為了你妹,你瞅瞅你都多大了,只知鎮日在外頭瞎胡鬧,尋常你這個年紀的,不是謀了份正經差事在當差,便是早已娶妻生子,攀上了自個的富貴路,你是不操心,打小含著金鑰匙長大的,可是你不想想,這金鑰匙是哪個替你掙來的,現如今瞅瞅那霍元幀,廢寢忘食、日日苦讀,從未讓你父親操過半分心,現如今你父親將全部的厚望都寄居在那個小娘養的身上,來年參加會試倘若再一舉高中,你可否想過,將來這霍家哪還有你的容身之所?為娘的不過是想要你趕緊娶妻生子、成家立業,好好立起來,這樣有錯么?至于你妹妹我的,嫆兒——”
說到這里,只見王氏雙眼微紅,語氣忽而沙啞了,良久,只低低道:“嫆兒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不心疼她心疼哪個,自從她生了萻兒這幾個月以來,我這個做娘的不知為她操碎了多少心,白了多少發,若非如此,我乃堂堂霍家當家主母,是吃飽了撐的,會無緣無故去算計一個小輩么?”
原來,那戴家白氏,上月替女婿挑了一貴妾,白氏瞞著嫆兒,瞞的死死的。
是經過她千方百計去打探,這才好不容易得知,那女子原是戴家二房二少奶奶娘家表妹,曾來戴家探親途中遇到劫匪,恰好被當時游歷在外的戴遠忱所救,得知對方去的竟是戴家,戴遠忱竟親自護送她來了京城,一路上舟車勞頓、走走停停,二人又正是懵懂青澀年紀,一來二去便漸漸生了情愫。
回京沒多久,那向來行事穩妥的戴元忱竟開口向白氏求情,想要娶那家世平平的弟妹表妹為妻,這戴遠忱乃是戴家未來的繼承人,他的親事事關整個家族的興榮昌盛,戴家如何能應,當即連夜便將那周姓表妹送回了江南。
為此,那戴遠忱的親事一拖再拖,生生拖了四五年,直至白氏以命相逼,那戴遠忱才松了口。
好在女兒女婿成親后,小兩個夫妻琴瑟和鳴、相敬如賓,這一切的一切,王氏甚至不敢全然透露給女兒霍元嫆聽。
她身子本身有礙,再如何承受得住這些···打擊?
是以,她才這般暗下籌劃。
對方曾是那戴遠忱的心頭肉,倘若將來受寵生了兒子,她女兒一生怕都將要埋葬在那戴家后院了。
若非對方如此身份,王氏又何苦苦苦將主意往那紀鳶身上打?
實在是,她尋尋覓覓了數月,除了那紀鳶,余下的,無一有把握,那樣的,便是送再多,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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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說完,只覺得渾身力氣都被抽干了似的,這些話,她一個人悶在心里,無人說起,以往還有那尹氏可以說心,可如今。
大概是到了氣頭上了,王氏只跟宣泄似的,將心里所有的苦悶、顧忌全部一股腦的倒了出來。
霍元懿聽了,默了良久,忽而嘆了一口氣,緩緩道:“是兒子讓母親操心了。”頓了頓,又道:“我不知,原來戴家竟藏得這般深——”
王氏扭頭用帕子拭淚。
“不過——”霍元懿忽而又道:“便是母親將那紀鳶送了去,焉知紀鳶是妹妹的助力,還是妹妹的阻礙?紀鳶那人,不是尹姨娘,亦不會是第二個尹氏,她看上去乖順,實則外柔內剛,倘若母親逼迫了她,縱使去了,亦是心不甘情不愿,這是母親的初衷么,且母親想想,這樣貌美之人,便是兒子都忍不住心猿意馬,更何況是那戴遠忱,倘若日后得寵,縱使母親有法子鉗制,可從霍家到戴家,到底鞭長莫及,再者,那戴遠忱性子冷傲,絕非任人拿捏之輩,倘若他日曉得是母親在背后算計,如何會甘愿受之?母親此舉,到底是幫了嫆兒,還是害了她?”
說到這里,霍元懿忽而擰了擰眉繼續道:“更何況,個人有個人的運道,嫆兒嫁了人,成了家,便有了自個要走的路,有些事兒還須得她自個親自料理,母親幫得了她一時,幫得了她一世么?母親理應放手讓她自個處理才是,畢竟,我霍家女子,倘若連個小小的后宅都處理不了,那也活該她此生遭此劫難!”
霍元懿語氣淡淡的,但話語卻前所未有的強勢。
便是連王氏聽了,都忍不住震了震。
一語畢,屋子里便又陷入了長久的寂靜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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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概是霍元懿此生最為正經的時刻罷,正經到王氏心里頭一片震撼。
霍元懿見王氏久久無語,半晌,只忽而起身,道:“兒子今日言盡于此,父親昨夜派人通傳,一會兒還要到他書房去聽教誨,兒子今兒個便不陪母親了。”
說完,抬起步子便要走。
“懿兒。”王氏也跟著站了起來,只盯著兒子的背影沉默良久,忽而嘆了一口氣,道:“我曉得你今日來的目的,其實是想要護那紀鳶的,也罷,也罷,橫豎,左右都不是完全之策,往后那紀鳶的婚事,我不再插手便是。”
霍元懿聞言,這才緩緩轉過身來,朝著王氏作揖道:“多謝母親。”
王氏深深看著霍元懿,良久,只微微紅著眼,低低道:“其實為娘最為關心的,還是你。”
霍元懿微微抿嘴,少頃,只親啟薄唇,淡淡道:“兒子婚事,但憑母親做主便是。”
說罷,不再遲疑,筆直往門口走去。
眼看著拉開門正要出去了,王氏便又沖著他的背影問了一句:“如若我不松口,芙兒與那紀鳶,你當真要選一個么?”
霍元懿腳步微頓,過了片刻,只扯著嘴笑了笑,道:“兒子也不知,多謝母親替兒子做了這個進退兩難的選擇。”
說罷,不再遲疑,大步退了出去。
王氏聞言,面上一愣。
過了良久,只一臉筋疲力盡的坐在椅子上,坐了好一陣,這才回過神來,沖那銀川淡淡道:“懿兒傷了額頭,你派人將柜子里那瓶上回打從宮里得來的藥膏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