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下大雨這些時日,對于整個京城的人來說,都可謂是遇到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天災人禍,對于紀鳶來說,更是天災中的天災,至于人禍么?
橫豎這場十數(shù)年一遇的大暴雨,便是連霍府好些偏殿都滲了雨水,這霍家家大業(yè)大,二房三房倒還好,人口多,主子多,伺候的仆人自然便多,整個南院、東院都住滿了人。
然而那大房,本就占地大,主子少,相比之下,便要顯得清冷不少。
自然有些個無人居住年久失修的偏殿,據(jù)說,漏雨漏得厲害。
當然,那些覺得厲害的,那是因為無人撞見過紀鳶所在的竹奚小筑。
外頭是大暴雨,里頭說聲大雨傾盆也不為過。
其實,自上回大公子及二公子在她那里避完雨后,紀鳶便立馬托人前來修繕了,只匠人道,瓦礫要換便只能大換,房頂?shù)恼勾辜菇杂袚p壞,要修,亦是得大修,是件大工程。
這諾大的工程,一來得需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雪花銀,紀鳶如何承受得住,這二來么,到底是人家的屋子,她不過是個借住的,如何能擅動他人屋子,且便是一二暫且不作考慮,倘若她大張旗鼓的前去修繕,到底有些尷尬吧,待有心人見了,只道霍家虧待了她去。
是以,彼時再三斟酌,只令匠人換了些瓦礫,主要更換了廳子及她的臥房,還有鴻哥兒書房及嬤嬤房頂上的,其余,暫且擱置了,尋思著日后慢慢來,一步一步來,到底沒那般顯眼。
卻未料到,這一場暴風雨竟來得如此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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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紀鳶臥房及鴻哥兒書房,其余幾間怕是壓根分不清是在屋子里還是屋子外頭。
當日,雨勢不等人,直接冒著大雨,紀鳶親自領(lǐng)著鴻哥兒及幾個丫頭開始了搬運工的活計。
旁的身外之物紀鳶倒是并不在意,最為要緊的便是那紀如霖給紀家姐弟留下來的那滿屋子的書籍,那些于他們姐弟二人而言,除了是不可估量的黃金屋外,更為要緊的則是這些皆是紀如霖的遺物,是父親消耗一生的心血,無論如何紀鳶皆得護住的。
好在,前兩日屋子陸陸續(xù)續(xù)漏雨的時候,她們早有準備,早早便將所有書籍裝了箱子,鴻哥兒書房是重中之重,當日是讓那匠人正兒八經(jīng)修繕過的,故而他的屋子尚未漏雨,只是,旁邊幾處房間里的雨水直接從地面浸染了進來,地毯紛紛被浸濕了。
紀鳶不曉得這雨到底會下多久,只得將箱子悉數(shù)抬著直接擱置在了案桌上、軟榻上墊著,倘若雨勢一直未停,便唯有另想法子了。
尹氏及霍元昭曉得她這里再漏水,前兩日便紛紛打發(fā)人過來瞧了,彼時尚且還不算嚴重,紀鳶怕尹氏憂心她這邊,只覺得堪堪可以應付得來,便瞞了一二,未料這日一大早,見暴雨夾風,雨勢未小,反而越來越大了。
尹氏派了人來了,霍元昭也親自來了。
鴻哥兒屋子里有些裝不下,另有兩個箱子要挪到紀鳶屋子里,鴻哥兒抱夏兒及春桃三人抬了一箱,后面這一箱子未滿,堪堪只有半箱,紀鳶心疼這些書籍,又見方才鴻哥兒抬那箱子抬得將背都壓彎了,直有些心疼,尋思著半箱應該抬得動,只咬牙跟菱兒二人合力抬著跟了上去。
廊下大雨斜著往眾人身上漂著,雨勢又大又急,像刀割似的,刮在臉上生疼,沒一會兒,頭上、衣裳上全濕透了,到底常年身居內(nèi)宅,沒有做過重活,紀鳶只覺得寸步難行。
雨聲太大,后頭的菱兒只用力喊著:“姑娘,歇一歇罷,放著我來,我力氣大——”
紀鳶只咬咬牙,她全部的注意里都放在了雙手上,只覺得手心被壓斷了似的,壓根沒有任何多余的精力可以回復菱兒,只抬著那個沉甸甸的箱子,梗著脖子往前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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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進了院子的霍元昭遠遠的見紀到鳶只咬緊了牙關(guān)一臉艱難的抬著那個實木紅箱子,一步一步往前挪著,她身上都濕透了,濕漉漉的頭發(fā)全都黏在了臉上、脖子上,此刻,就跟府中廚房里那些下等的婢子一樣,正在干著最為粗等的重活。
霍元昭只一時愣在了原地,此刻她即便是站在了雨下,可身上穿著防水的斗篷,頭上戴著氈帽,一旁還有丫鬟在替她撐著傘。
立在雨中的人身上清爽干凈。
可在屋子里的人卻渾身濕透。
似乎頗有些心酸。
正發(fā)愣間,忽而見紀鳶腳踩在了濕滑的木質(zhì)樓梯口,樓梯有些滑,腳下忽而一崴,霍元昭見了只低低驚呼一聲:“紀鳶——”
或許是雨聲過大,紀鳶與菱兒二人并未曾聽到。
又或者,二人壓根顧忌不上,只見紀鳶身子一陣趔趄,身子往前一滑,直接往前栽倒了去,下頭還有兩階臺階,她整個身子直接甩趴下了,兩個手肘撐在了廊下木質(zhì)地面上,甚至聽到了骨頭跟地面的碰撞聲。
而倒下的同時,身后那個沉甸甸的木箱子直接壓在了紀鳶的左足上。
紀鳶腦海中白光一閃,只疼的沒有丁點意識了,良久良久沒有吱聲,臉白成了一張紙。
身后菱兒亦是被絆倒在地,一抬眼,只見紀鳶趴在地面上不見吭聲了,菱兒臉上頓時亦是一陣煞白,只連爬帶滾爬過去,心急如焚的喊著:“姑娘,姑娘——”
正在這時,霍元昭只急匆匆往紀鳶那邊一路跑了過去,跑了兩步,卻忽而被大風吹得寸步難行,再一抬眼,卻無意間瞧見游廊上的瓦礫似乎被風掀動了,正要掉落下來。
而紀鳶此時正趴在那瓦礫掉落的下頭。
這一切發(fā)生得太快。
霍元昭壓根來不及跑過去,心下頓時一陣心驚肉跳,只一臉驚悚的喊著:“紀鳶,紀鳶,快躲開——”
與此同時,瓦礫掀翻,直接往下墜落。
霍元昭瞧著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正在這時,忽而察覺一道黑影快速從她跟前掠過,再一抬眼,一道矯健的身影快速跑了過去,直直擋在了紀鳶身上,四五片瓦礫全都墜落到了那人的肩上、背上。
紀鳶只聽到一陣悶哼聲,隨即后知后覺的抬眼,便瞧見了到了一張?zhí)鄣脚で瑓s依然瞅著她直笑吟吟的臉。
那樣的笑,是風流的,戲謔的,那樣的似笑非笑里總是帶著一絲侵略露骨,一絲高高在上,一絲漫不經(jīng)心。
紀鳶向來是討厭的,可是,在這一次,紀鳶似乎從那討厭的笑上,瞧到了些個不一樣的東西。
兩人愣愣的對視著。
***
“二···二哥···”
霍元昭嚇得魂不附體,急急忙忙趕過來一瞧,才發(fā)覺那個紀鳶的救命恩人原來竟然是她二哥霍元懿。
霍元昭登時瞪大了雙眼。
紀鳶聽到霍元昭的聲音,這才下意識的緩過神來,再抬眼,這才發(fā)覺不知何時這霍元昭竟然冷不丁出現(xiàn)了,而她身上,還伏著一個人。
避開了男女間的嫌隙,他雙臂撐在了她的身子上方。
她趴在地上,扭頭時,二人的臉隔得極近,呼吸都噴灑在了對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