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媽媽只松了一口氣,笑著道:“主子您這才三十多,還年輕著呢,咱們原先村子里頭有個快五十的老婦還在生產的,這有什么稀罕的,您歷來心善寬厚,這不,連老天爺都庇護,只保佑此番能夠一舉得男,得個哥兒才好啊。”
說罷,劉媽媽趕緊對著老天爺燒香供奉的那個方位拜了拜。
尹氏聞言,垂了垂眼,良久沒有說話。
便是到了現在依然還是震驚居多,歡喜自然是有的,或許是這十多年來從未再奢望過這么一遭,突然間就這樣來了,除了可不置信,還是不可置信,就好像天上白白掉下了一個餡餅在頭頂上,一時不知到底是該撿,還是不該撿。
“我倒盼著是個姐兒便好了···”
過了好一陣,尹氏輕撫了撫肚子,這才喃喃道著。
劉媽媽聞言一怔。
尹氏低頭看著自己的腹前,眼神有些飄忽:“或許,是姐兒的話,將來她的日子會要順當些吧···”
瞧瞧那柳氏,便是個極好的例子。
一名庶女,對當家主母是沒有任何威脅的,王氏之所以百般信任及看重她,除了當年她們主仆二人的情分外,更大的原因便是在這里。
可是一旦有了哥兒,尹氏唯恐多年的情分將會被打破,畢竟,在大俞,姨娘妾氏不過算作半主,但生下來的子女卻是正正經經的主家血脈,是正正經經的主子,尤其在霍家,雖嫡庶有別,但霍家對每一個子嗣都十分重視,對比霍家庶出的三公子,便知曉了,畢竟,這庶出的哥兒,他日可是要從嫡子手中分奪走一份家產的。
況且,拋開尹氏的私心不說,對于那王氏,她是打從心底尊重及感激的,真的難以想象,有朝一日,她們之間會因此生了嫌隙。
更何況,老爺那邊——
而最令人煩憂的便是,眼看著昭兒跟鳶兒二人到了年紀了,是一生中最為關鍵的時刻,偏生在這個時候···
尹氏滿面愁容,只低頭沉思良久,忽而虛扶著劉媽媽的手微微坐了起來,一臉正色道:“明兒個一早便去正房罷,這個消息,太太最好第一個知曉。”
劉媽媽聞言,心下嘆了嘆,心里頓時一陣心酸,哪個當娘會不開心,不興奮,可偏偏,在這座府宅里頭,無論何事,都得謹小慎微、步步為營,尤其是她眼前的這位主子,便是任何開心幸福,任何傷心難過,都得深深地埋藏在心里,不能輕易表露出來。
女人,有時候還真難啊。
劉媽媽只緊緊抓著尹氏的手,點頭應下了,過了一陣,又忽而道:“那老爺那邊——”
尹氏抿了抿嘴,只輕聲道著:“太太知曉了,老爺自然便知曉了。”
劉媽媽皺了皺臉,再次嘆了嘆,卻也一時無話了,只待安撫好尹氏就寢后,立即出去拉著瀲秋好是叮囑囑咐了一番。
***
卻說翌日一大早,紀鳶便早早來到了洗垣院去探望尹氏,卻不料,竟得知尹氏已先她一步去了正房,說是給太太問安去了。
紀鳶聽了只有些詫異的,堪堪立在原地沉思了片刻。
沒一會兒,那霍元昭也趕來了,得知尹氏去了正房,霍元昭頓時擰著眉毛道:“姨娘身子本就不適,昨兒個累了一日都已經累昏倒了去,怎么不好生歇著,這一大早的去太太屋子里做什么,難不成連那宴會后的善后事宜也悉數搶著做么,太太離了她,又不是沒得旁人可用,真真氣死我了,我現在就去瞧瞧,我倒要去瞧瞧,她到底去做什么,是不是今兒個還想要再暈倒一回。”
這霍元昭便是個炮杖似的脾氣,一點就著。
她又擔心又憤恨,既擔心尹氏的身子,又氣憤她不愛惜自己,再者,她霍元昭打小便最討厭尹氏處處時時地前去巴結討好太太了,倘若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她情愿她每日吃穿用度都是最差勁的,也不愿自個的姨娘去腆著臉面在別人跟前搖尾乞憐。
但凡一意識到尹氏有這般行徑,霍元昭便隱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只覺得心里腦子里快要發炸了似的,瞬間變成了個叛逆討人厭的破小孩。
到底還是有幾分小孩心性的。
紀鳶見她氣得咧嘴歪眼的,這幅架勢跑去正房,旁人不定還以為她是去找太太干仗的呢。
紀鳶立馬將人給拉進了廳子里,屋子里丫鬟立馬上了茶。
紀鳶親自將茶給霍元昭端去,又從盤子里拿了一塊點心塞到了霍元昭嘴里,堵住了她滿嘴的噼里啪啦,道:“我的個姑奶奶,你消停消停吧,姨母行事自有她的章程,自有她的道理,要你個連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瞎操啥心。”
***
那霍元昭聽了頓時又炸了,一口將嘴里的點心整個吞了,只沖紀鳶怒目而視道:“你說誰是小屁孩,你說誰毛都長齊,紀鳶,你欠打是吧,信不信···信不信我撓你。”
紀鳶笑道:“信信信,如何能不信,您那五指神功的威力,我可是受教過了的。”
見霍元昭又瞪她,紀鳶只聳了聳肩,忽而一臉正色道:“姨母便是往日去正房問安,也沒有像今兒個這般早的,想來,應當是有要事想要與太太商議吧。”
想到這一段日子來尹氏的在吃食起居等一應事物上的反常,喜酸,嗜睡,有好幾日便是連紀鳶來這洗垣院問安,卻未料尹氏竟然還沒起,這若是擱在往日,幾乎是從沒有過的事兒。
再者,便又聯想到昨兒個夜里,劉媽媽臉上強壓住的喜色,瀲秋姐姐的謹小慎微,繼而腦子里忽而又一時閃過了早幾月里,在那靈隱寺中的一些個畫面,紀鳶心里隱隱有些猜測,但又無法十足確定。
故而,只含糊其辭的沖霍元昭安撫道:“你就別瞎蹦跶了,咱們倆且先乖乖在這等著便是了,昨兒個操勞了一整日,太太今日定不會久留姨母的,橫豎一會兒姨母便回了,她身子不適,咱們幾個消停些,尤其是你,切莫言行過激又惹得姨母傷心難過了,我冷眼瞧著,這段時日姨母胃口氣色都不大好,你再鬧,當心有你后悔的時候,倘若聽話些,指不定姨母心寬了,回頭再給你添上個——”
說到這兒,紀鳶又堪堪打住了。
霍元昭一臉古怪的瞅著她道:“添什么添···”
頓了頓,不知想到了什么,臉上只有些不大自然道:“我才不想要,她屋子里就那么幾件像樣的首飾,我至于惦念她的么,嘿,紀鳶,你這什么眼神,是,沒錯,我確實瞧上姨娘屋子里的那支翡翠玉蝶簪了,主要是那顆翡翠有些別致,我從未瞧見過,但···但那是年前爹爹隨手賞給姨娘的,爹爹統共就賞給姨娘這么幾件東西,姨娘從來沒舍得戴過,我···我便是也有點兒喜歡,卻萬萬不會惦記的,好你個紀鳶,你套我話吧,你再笑,再笑,我我咬你啦。”
紀鳶正逗著霍元昭的時候,沒一會兒,便果真瞧見尹氏回來了。
***
竟然是太太身邊的大丫頭銀川親自送她回來的,銀川還領著兩個小丫頭,那二人手上均托著一個大托盤,托盤里擺放著阿膠、燕窩等一應補品。
霍元昭見了只下意識瞧著身側紀鳶一眼,眼底分明泛著一絲意外。
紀鳶倒還算淡然。
這銀川乃是太太跟前最為得力的,便是連尹氏都得給她幾分面子,霍元昭跟紀鳶連連主動與銀川打招呼,銀川倒是不托大,只朝著霍元昭福了福身子,意味深長的笑著道:“三姑娘,奴婢在這兒且先給姑娘道聲喜了。”
說罷,又朝著尹氏施禮道:“姨娘,東西已經送到了,奴婢暫且先告退了。”頓了頓,又道了句:“您多注意些身子。”
說罷,多話便也沒說,直接離去了。
留下那霍元昭一臉目瞪口呆,道喜?莫不是姨娘背著她···替她將她的親事給稀里糊涂的定了吧。
思及至此,霍元昭只一臉激動地上前,拉著尹氏的手道:“姨娘,方才銀川姐姐給我道什么喜啊?啊?你快說,快說,究竟發生什么事兒呢,姨娘,您···您可別嚇唬我啊——”
話音未落,忽而從屋子外頭響起一道哈哈大笑聲:“道什么喜,自然是有弟弟了,昭兒,你姨娘馬上要給你添上一個弟弟了,你說,這算不算是天大的喜事兒?”
聽到這身渾厚而歡喜的聲音,大家下意識的往屋子外瞧去,便見那霍家二老爺后腳跟著來了這洗垣院,一時,原本一直冷冷清清的洗垣院忽而變得門庭若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