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城的事情忙完,陳歲跟夏耳買了返程機票,好一起回新疆。
雖是夏天,但新疆不比內陸,再過兩月季節更迭,還需要增減衣服。
陳歲難得回海城,所以在起飛之前,剛好借著這次機會回一趟家,取一些衣服,省去郵寄的麻煩。
夏耳是陪他一起回去的。陳歲到海城后的事情,除了上次吃早餐時他提過只言片語,剩下的她一無所知,包括他家住址。
陳廣在海城買了房。買的時候海城房價還沒現在這么夸張,這么多年過去,在房價瘋漲的現在,這套房子價格直接翻了四倍不止。
而之前他們搬到安城,也在安城買了房,現在雖然空在那,但安城房價也在持續瘋漲,空的那套價格幾乎翻了十倍。
可以說當人有那個運道時,你隨便做什么選擇,命運都會讓你賺到錢。
夏耳跟他進了小區,只在樓下等著,沒上樓。
這個時間,陳廣應該是不在家的,但陳廣后娶的女人在,夏耳想著上去尷尬,就在樓下等。
陳歲打開電子門鎖,一進門,看到鞋架上沒有男士拖鞋,他的心頓時一沉。
陳廣在家。
某間臥室里傳來女聲教習孩童學英文的聲音。
“大象,elephant……”
他俯身,從鞋架上翻出自己那許久沒穿過的拖鞋,正換鞋時,請來的阿姨從廚房出來,她系著圍裙,手里拿著個煮湯的勺子,面帶疑惑地看著陳歲:“你是……?”
陳歲輕輕一哂,他回自己的家,卻不知道如何解釋自己的身份。
許是外面的聲音傳進了臥室,其中一間臥室門打開,陳廣單手抱著一個四歲左右的漂亮小男孩出來,臉上笑呵呵的:“跟爸爸一起看看,是誰來了好不好?”
他一手逗著懷里的小孩,說完話,視線從小男孩可愛的臉上移開,落到門口來人身上。
陳歲就站在玄關前,隔著幾十平的空曠客廳,與陳廣對視。
陳廣臉的笑容一點點凝固。
“回來了。”陳廣說。
“嗯。”陳歲應了一聲,向自己的臥室走去。
陳廣把小兒子放下,一拍他的屁股:“年年,去,媽媽在叫你。”
小梓年不愿去媽媽身邊,身子一扭,從陳廣腿邊噠噠小跑到陳歲跟前,仰起小臉,好奇地看他:“你是哥哥么?”
“年年,回來!”
年年媽媽從臥室出來,女人年輕漂亮,年近三十的她,因為常年養尊處優,看著跟陳歲差不多大。
他們都在緊張什么呢?
陳歲心里嗤笑一聲,沒理這個小孩兒,拉開衣柜從里面拿衣服。
陳廣走過來,拉著小梓年的手,要把他從陳歲的房間里拉出去。
小梓年一手扒著門框,喊叫著:“不要,我要跟哥哥玩!”
年輕女人也過來,直接把小梓年抱走:“我們先回房間,把單詞讀完再來玩,好不好?”
“真的嗎?那我要快點讀。”
臥室門被輕輕闔上,掩去門內幼兒學語的聲音。陳廣轉回頭來,看著陳歲的動作:“什么時候回來的?”
“一周前。”
陳廣表情有些嚴肅:“那怎么沒回家里吃個飯?”
“工作太忙,沒來得及。”
陳廣皺起眉頭,滿臉不認同:“你還在新疆保護個什么動物?”
“是。”
看著陳歲一件一件把衣服疊進行李箱,陳廣冷聲道:“你在新疆,做那份工作,能有什么前途?就算讓你干十年,你又能干出什么名堂?”
陳歲一聲不吭,專注疊衣服,像沒聽見一樣。
陳廣:“早就跟你說,畢業回到海城來,我已經給你安排好了工作。你在新疆干十年,都抵不上在那一年的年薪,大好前程你不要,非到那窮鄉僻壤去,你保護那些動物有什么用?你先保護保護你自己吧!”
“你也不想想,你干這份工作,將來誰瞧得上你。放著好好的辦公室不坐,非去受人指使,給人當苦力,將來你成了家,你拿什么養老婆,養孩子?不說你能不能成家,就沒有女孩子能看上你!”
“我出去吃飯,別人問我你在做什么工作,我都開不了口,只能騙人家你在考研!你以為你現在很好?等十年后同學聚會再看,我告訴你,你一事無成!”
陳歲裝好衣服,蹲下拉好行李箱。
陳廣罵半天,罵不動了,他喘勻了氣,又問:“還有錢嗎?爸爸再給你打點?”
“不用。”
陳歲起身,關好衣柜門,拖著行李箱向外走。
陳廣跟著問:“你現在就走?不留下吃飯?哪天的機票?”
“今晚。”陳歲隨口編道。
“你不跑到新疆去,至于一年都回不來一次嗎?趁早把那丟人現眼的工作辭了,聽到沒?”
陳歲換好鞋,把拖鞋放回原來的位置,回頭扔了句:“你要嫌丟人,可以當沒我這個兒子。”
說完話,陳歲擰開門,走了。
年輕女人從臥室里出來,說:“老公,別生氣,他年輕氣盛,不懂你是為他好。”又說,“梓年已經把單詞都念完了。”
提起小兒子,陳廣眉頭一松:“要是陳歲能有梓年一半聽話就好了。算了,不管他。”
陳歲沒把回家后發生的事說給夏耳,只說家里沒有人,夏耳也沒多問,這事就這么過去。
回新疆的旅途漫長,機艙里,夏耳手里捧著一本書,看得心不在焉。
良久,她把書倒扣在腿上,側身戳了戳陳歲的手臂。
“嗯?”陳歲靠過來,抓住她的手,跟她十指相扣,輕晃著問,“想我了?”
“沒啦,我是有事情想問你。”
“什么?”
夏耳小心地觀察的表情:“就是……你能接受異地戀嗎?”
“應該不會有人想要異地吧。”
“如果呢?如果。”
“怎么,你想跑到哪兒去?”
陳歲面向她,挑眉。
一副不管你跑到哪我都不會放過你的表情。
“我沒有跑。是我的新書要改編電影,然后,版權方想讓我做編劇。如果同意的話,我可能就得全職跟公司這邊,甚至開拍后還要跟組……”
她小心翼翼地跟他解釋清她要做的事,爭取讓他理解,明白,一旦分開是真的會有一段時間見不到面。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陳歲截斷:“沒問題。”
“……你聽我說完。”夏耳覺得陳歲并沒有想清楚,“影視項目前期籌備到拍攝會經歷很長的時間,你……”
陳歲再次打斷了她:“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她咽下肚子里的話:“什么?”
陳歲凝視著她的眼睛,溫柔嗓音低低復誦,含著幾分調情的笑意:“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高中時人都說陳歲這張臉很薄情,不知是不是她太喜歡他的緣故,她總覺得他這雙眼是深情的。
起碼在看她的時候是這樣。
他眼底的深情大抵是有力量的,略略拂過她的心池,她的平靜就被攪亂了。
夏耳突然發現,原來愛情不是一個永久性的詞語,它是當下的,流動的,比如她知道自己喜歡陳歲,但是在喜歡之上,還可以在某個瞬間再一次地,更深地喜歡上他。
夏耳摟住陳歲的頸子,在他下巴上親了一下。
一個簡單的,干凈的親吻,像鳥兒互相啄羽,大象用鼻子撫慰人類,或者像人類親吻小狗,都是某一瞬間的情不自禁。
夏耳坐回去的時候,陳歲還怔怔的,停留在剛才那一個輕吻中,仿佛還在回味。
良久,他撫了撫下巴,眼里含著品嘗糖果的笑意,湊近臉頰酡紅的女孩,問:“怎么不往上點兒?”
“……”
陳歲恬不知恥,特意坐矮了一些:“可能是我剛才坐得太高了,要不再試一次?”
“沒有這種好事,你想都別想。”夏耳紅著臉拒絕。
陳歲不無遺憾地把臉收回來:“好吧。”
夏耳不跟他鬧,問他:“你真的不介意嗎?”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聽他這么說,夏耳立即意會:“好吧,我明白了。”
他肯定還是介意的,剛剛陷入熱戀的情侶就要分隔兩地,誰都接受不了的。
“但我不想束縛你。”
陳歲神情認真:“我明白什么對你來說是重要的,雖然我確實不想跟你分開,但從長遠來看,這樣選才是最正確的不是嗎。”
他從來沒有考慮自己,他一直在以她的角度考慮。
“我剛才說的那句話,不是在勸你,而是在勸我自己。既然以后有那么長的時間在一起,何必在意眼前這一年半載。再說,你不是飛鳥么?”
“……嗯?”
突然被人cue了筆名,還挺尷尬的。
陳歲點了點她的鼻尖:“你這只小鳥,就應該飛往更高的地方去,不是嗎?”
他居然是這樣理解她的筆名的嗎?
夏耳摸了摸耳垂的小痣,抬眼問他:“我若是只愛情鳥呢?”
“愛情鳥。”陳歲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笑著問她,“怎么就是愛情鳥了?”
“就是,一生都在尋找愛情,只為愛情奔赴,守在愛人身邊。”
“可你跟其他愛情鳥不一樣,你已經找到了。”
“所以,我們小耳朵,也該繼續往前飛了。”
聽他這樣說完,夏耳覺得,自己好像又喜歡了陳歲一點。
她說:“我一定會快點飛回來的。”
“真的,這么乖啊?”
“嗯啊,我是愛情鳥嘛,愛情鳥要是沒了愛情會死的。”
陳歲失笑,揉揉她的小腦袋。
末了,又問:“你去哪里寫劇本?”
夏耳長長呃了一聲:“華瑞?”
“……”
陳歲:“我現在收回剛才的話還來得及嗎?”
“來得及。不過,為什么要討厭華瑞?他們毀過哪個ip嗎?”
陳歲的鼻息發出很輕的氣音,別過臉去:“上次那男的,他是不是華瑞的?”
夏耳大方承認:“是呀,他是華瑞的老板,上次就是在跟我聊電影改編的事。”
“假公濟私。”
“哪有你說的這樣,我們在談正事。”
陳歲沉默著一張臉,表情不太好看。
夏耳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她怕自己說了什么火上澆油,陳歲再真的反悔起剛才的話,于是把腿上的書重新捧起來,用看書來逃避。
過了會兒,陳歲面無表情地道:“等回去后,我把充電寶都給你帶走。”
“嗯?為什么?”
“省得你找別人充電。”
“……”
夏耳先前請假,手里的活就都交給了別人,這會兒回來提離職,一時也沒多少工作需要交接。
總之離職還是很順利的。
只是她就是作家“飛鳥”的事局里都知道了,再看她的眼神,就跟先前不一樣了。
先前是同事之情,現在除了同事情外,又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白的……敬重?
魏局對她的隱瞞也予以了某種程度的譴責:“你是出名的大作家,你來我們這邊捐款,這是可以登新聞的好事,好事你還掖著藏著?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
夏耳說:“對不起魏局,我不該瞞著大家,但我沒想過上什么新聞。這筆錢對我來說只是數字,對河貍來說,卻可以重建他們的家園,在我看來,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意義。”
“你能這樣想,難得。”魏局感嘆,“現在已經很少有人會有這樣的想法了。當然,也祝你今后多出書,多賺大錢,越來越紅,好吧?”
“謝謝局長,借您吉言!”
夏耳回工位上收拾東西,其他人都跟著幫忙。夏耳余光見到一米外站著個人,臉色憋得紅紅的,一副很想上前又不知道怎么上前的樣子。
正是先前當她面說她壞話的那位同事。
他不說話,夏耳就當裝不知道。
等夏耳的東西都收拾完了,他突然上前來,說:“我幫你拿吧。”
也不等夏耳答應,直接抱起來了。
“不用,我自己來就好了。”夏耳要接回來。
大霖抱起來紙箱就往外走,夏耳不得不去追。出了動保局的院子,夏耳在院子里喊他:“回來!抱到車上就行。”
大霖本來都走到大馬路上了,聽見夏耳喊他,又尷尬地把紙箱子抱了回來。
在夏耳的指揮下,他把東西放到了車上。
他撣了撣手,挺大個漢子,比夏耳還高那么多,在夏耳面前緊張又局促。
“那個,我……對不住,我之前不應該那么說你,挺不好意思的,我就嘴賤,你別往心里去,你當我傻逼。”
夏耳看著他,說:“其實我沒有放在心上,但你要是真的感到抱歉的話,就去支持一下我的書吧。”
她半開玩笑地說:“畢竟都要賣不出去了,你買一本幫幫忙。”
“買買買!我全都買!”
臨走之前,夏耳想起阿貍,又專門去醫護室看了眼小家伙。
河貍打架的傷口還在恢復中,除此之外,獸醫說它體內還有其他病癥,都在觀察治療中。
夏耳給小阿貍喂了些柳條,不知是不是這陣子常跟人接觸的緣故,小阿貍沒有那么怕人了,趴在籠子里,咔嚓咔嚓地啃柳條。
夏耳趁機摸它,一邊摸一邊念:“阿貍,你要好好替我陪著陳歲哦,我把他交給你啦。”
阿貍眼睛滴溜溜地轉,不知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
夏耳又放了幾根柳條:“你也要快點好起來,然后回到大自然去,建立你自己的家族啊。”
看著阿貍吃完那幾根柳條,夏耳才坐面包車回到宿舍樓去。
她自己倒是輕裝簡行,只拿了個小行李箱,別的東西都發的快遞,她不想很喜歡提行李。
臨行前的一晚,夏耳到陳歲的宿舍跟他看了部電影,見時間不早了,夏耳就回去了。
陳歲把夏耳送到她的宿舍。
到了門口,不知是不是明天就要分別的緣故,她沒有進去,他也沒有走。
兩個人就站在門口處,她看他,他也看她。
走廊的感應燈因為有人走路在勉強發光,夏耳的雙手背在身后,咬著下嘴唇,說:“我到了,你……回去吧。”
陳歲垂頭,他比她高了很多,視線停留在她淺淺的眼窩,羞怯的臉頰,輕咬的唇。他每看一處,她都像能感應到似的,臉就更加紅一分。
他喉結滾動,嗯了聲:“我加濕器還在你這。”
“那,我進去取下,你等我。”
夏耳轉身,快速推開門,把門輕輕掩上,連同走廊昏暗的光,以及陳歲的視線一齊隔絕門外。
夏耳拔了電線,把加濕器中的水倒掉,擦干凈外表的水,隨后打開房門。
陳歲還在走廊里站著,若無其事地等。
他腰身勁瘦,四肢纖長,站在走廊里,像是專門過來在破舊環境里拍片的時尚模特。
她怕陳歲會看見她凌亂的房間,順手就把門掩上了。
“給你。”
她把加濕器遞過去,纖瘦的手從她手中接過纏繞好的物件,手指又白又好看。
她忍不住去看他的臉,棱角干凈分明,單薄的眼皮微斂,眼皮上的小痣清晰,為這張臉平添了一分精致。
他察覺到她在看他,迅速抬眼捕捉她的眼神,她先他一步覺察,慌忙別開頭回避。
噠的一聲,走廊的感應燈自動熄滅。
陳歲輕咳一聲,燈光重新亮起,陳歲拿到了東西,他本該走的,可他卻不舍得。
他的手掌捏著充電線,忽地笑了下,打破這個沉默的氛圍:“有點后悔放你走了。”
夏耳別了下耳邊的碎發:“來不及了哦,我已經答應了。”
“說說還不行?我看你是去意堅決。”
“我也不想堅決。”夏耳頓了頓,“但是不堅決點兒,我都怕自己會反悔。”
陳歲的眸里染了明顯笑意:“你這么說,顯得我像個禍水。”
夏耳自下而上把他全身掃了個遍,最后落到他的臉上,耳根熱熱的:“你還是有這個資本的。”
“有嗎?”
“有啊。”夏耳點頭,“以你的姿色,在古代的話,一個人能撐起一座青樓的。”
“?”陳歲歪頭想了一下:“那我還,挺賣力的。”
“是得賣力點兒。”夏耳一本正經地順著這個思路說下去,“不然全樓的業績都在你身上,不多想辦法討人喜歡,日子就不好過了。”
她在這邊說話,陳歲在她面前低笑。
夏耳好奇怪:“你笑什么呀……唔!”
走廊的感應燈驟然熄滅,在陷入黑暗的瞬間,陳歲突然俯身,封住她的嘴唇。
他的手掌托住她的后腦,身子前傾,把她壓在墻壁上。
有他的手托著,她的后腦免去了和墻面的碰撞,可她仍然聽到了“咚”一聲響,像一塊大石頭投進湖水里,那是黑暗中沉悶的,心跳的聲音。
這一切發生的猝不及防,夏耳心跳得要死掉了,她嗅著他身上干凈的味道,隔著衣物,感受著另一個人的體溫。
可她沒有推開他,雙手抵在他胸口處,閉上眼睛,全身心去感受與她唇齒纏繞的柔軟。
這個吻并不急,是帶著柔情的,緩慢的,以一個生物最原始的方式,品嘗著彼此的愛意。
夏耳忽然間在腦中浮想,十五歲再見陳歲的那個夏天究竟是什么味道呢?也許就是現下這樣吧,燥熱,眩暈,夢幻,她想抓住什么,又什么都抓不住,只能對一切聽之任之,把所有聲音藏在喉嚨里。
她枯燥的青春在陳歲出現后開始煥發生機,他是滋養萬物的春雨。
不知過了多久,這場突如其來的春雨終于開始收勢。
分開時,夏耳暈乎乎地站在陳歲懷里,雙眸染了層水霧,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把臉埋在了他的胸膛。
“你……”
夏耳想嗔他,偏又說不出什么,隔著他單薄的t恤感受他發燙的體溫,她快被灼傷了。
陳歲輕笑了聲,在他臉頰處吻親了下,壓低嗓音,問。
“怎么樣,剛才夠賣力嗎?”